推开城堡的大门，没有沉睡的公主、也没有虔诚的朝圣，一室清冷。

　　设计考究的调灯光打在室内，辉煌奢靡的格局一览无余。

　　八根金色罗马柱对称地排开，就像有背景的老板撑起一片天。

　　天花板上粉饰着文艺复兴时期神与人愉快玩耍的场景，覆盖了足有五十平米。

　　画作者很调皮，那男男女女有的只给一条遮羞布、有的就剩或精壮或丰满的胴体了。唯一成衣蔽体的是个妇女，她面露慈色目光爱怜，怀中抱着婴儿，衣袂飘飘体态轻盈。

　　初来乍到的人难免会看着那些羞涩暧昧的器官浮想联翩，可分明这漂浮着的上百躯体里唯有这妇女和婴儿才是主角，他们出现同时也提醒着他们出现得不合时宜。

　　墙面是反光玻璃，玻璃夹层里是暗紫色复古的花纹，体现着设计者独特的风格品味。间或有一面大器的全景镜子，更显得空间开阔。

　　大门正对着收银前台，两侧是分流的巷道和楼梯，中央一束水晶灯悬垂而下，跟玻璃和镜面互相映射，显得整个会所格外的璀璨夺目。

　　往里便全是包房，环形的两层楼分布着大小不一49个包房，全都以吉利的数字命名。

　　吴昊躺在888包房宽敞大器的沙发里，没有开灯。这包房的棱角已然熟悉可辨，一片漆黑倒也不介意。老大出去吃饭了，不用他忧着，他只管安排好底下少爷们的清洁任务。

　　他点燃一支万宝路，烟雾在黑暗中萦绕出性感的曲线。叼着烟，咿咿呀呀地哼着刚听过的歌，玩着手机游戏，好整以暇地等着许壹。

　　“还不来？”退出正在玩的游戏，给许壹打电话。

　　“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睡，陪着我让我可以不靠安眠药进睡，但如果……”吴昊听见从包房外面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手机铃声，掐断了电话，大喊一声：“胖妹儿，888的。”

　　“我哪里胖了？”许壹推开门，顺手开了灯。

　　吴昊也不搭理她，吐了一口烟气，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

　　她穿着那件黑底的套头卫衣、帽子并没有歪七扭八，是红黑相间的条纹格，最抢眼的地方用蓝色印出“rockandroll”字样，前片印着时下流行的漫画格和生动诙谐、着色大胆的大头漫画。一条做旧的深绿色吊裆牛仔裤配上一双紫黑色亮皮马丁靴，牛仔裤没有卷起来而是自然地收进靴筒里，靴筒都还有空余。她还是那么瘦。

　　吴昊挺喜欢她这身打扮但又觉得可惜，她应该被塞进最漂亮的裙子里。

　　然后他竟没忍住，笑出声来。

　　“胖妹儿，想你哥哥没得？”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随手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习惯性地捻一捻踩熄它：“胖妹儿，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他知道许壹一定会答应，便越过流程开始想该吃什么了。

　　“你想吃什么？”果然，吴昊还是很了解她的。

　　“你说呢？”附近的食店都吃腻了，吴昊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昊哥？”文凯推开门。“哟，许壹呀。听说你昨天得了五千的小费啊！要请客哟！”文凯翘起兰花指在许壹眼前晃了晃。

　　文凯和吴昊是哥们，自然跟许壹的关系也就不错。

　　“谁说的？”

　　昨天他路过，恰巧把这一幕收进眼底。

　　“是笑笑的一个客户……“许壹解释道。对于每天收入仅有百十来块的少爷们来说，那是一个月的工资啊。

　　“胖妹儿，我要吃饭！”吴昊“啪”的一声拍开文凯的手，一把揽过许壹的肩头，半拖半拽地拉住许壹。

　　“那走吧。文凯你去不？”

　　“我……”

　　“他才不去，他吃了饭过来的。”吴昊扁扁嘴，打断了对话。哼，怎么能让他小子霸占我胖妹儿的时间！

　　吴昊绝对是会所里的大明星，一路巧遇不少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几乎但凡路过的都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不过没几个许壹是认识的。

　　“刚刚那个是昨天才来的佳丽，叫……”怕许壹不认识，吴昊给她介绍。

　　“她长得那么丑！倒是那个依依……”

　　正中吴昊下怀。依依，这个女子不简单。自己泡了好几天才成功。

　　也就是几天时间，依依就深深“爱”上了吴昊，“爱”得是死去活来，一心想当他的正牌女友，吴昊不过是玩玩，对方当真了他反倒失了兴趣、不再接招了。

　　吴昊两眼放光、亲昵地将脸贴到许壹脸上，使劲蹭了蹭，“胖妹儿，你叫我怎么不爱你。你怎么能这么懂我！”

　　许壹嫌弃地推开他，“你多久没刮胡子了，扎得我脸疼！”的确是像一根根小针刺在毛孔里，有些疼有些痒。

　　吴昊无辜地摸摸自己的下颚，“是吗？我记得今天才刮的！”

　　“哼！”许壹不理睬他，继续走路。

　　没想到吴昊不依不饶，抓住许壹的手肘强制性把她拉了回来，“我还没非礼够呢！”

　　依吴昊自己形容的他那装得了酷、卖得了萌的脸就杵在许壹的鼻尖前，他深情地闭上眼，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嘟起嘴正对着许壹的嘴，准备发射亲吻。

　　十厘米。

　　五厘米。

　　许壹伸出手，挡住吴昊的帅脸。

　　吴昊收回脖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嘻嘻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才让我亲一口呀？”带着耍赖的语气。

　　她斜眼瞅一瞅他：“别闹，吃饭去！”

　　吴昊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

　　她从来不反抗也不回应。

　　吴昊真是爱极了这样的许壹。

　　***

　　饭毕，吴昊径自去检查清洁卫生。

　　许壹回到公主部休息室。

　　休息室很简陋，仅有几个立式储物箱和用旧的沙发。这会儿休息室里有三十个人左右，有的化妆、有的换衣服、有的吃饭，有的偷偷抽着烟，逼仄的空间里烟雾弥漫、人满为患。

　　许壹换好那单薄的工作服，裹了一件大衣御寒，蹬着一双足有八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描了一个淡妆。整理好上班所需的标配，她迅速抢占了角落里的沙发，霸着巴掌大的一个地方给客户发短信、打电话。

　　手机翻到联系人，居然有八百多个条目，使劲往下一刷进度条跑了还没十分之一。

　　许壹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存了这么多电话了？

　　停下来慢慢往下拉，这才发现篇幅被各种李哥、王哥、张哥……占据。基本都是客户的电话。

　　客户通常不会告诉许壹全名只会留个姓氏，她存电话时也就只能存姓氏，重名的也就特别多。只是手机系统不允许她存得都一样，于是李哥1、李哥2、……一直到李哥36。

　　到底谁是谁肯定是闹不清楚了，而且她能有勇气拨而且对方也敢接的真没有几个。

　　以前许壹还没有几个客户的时候，有极少数三五个喜欢许壹的、或者说喜欢年轻靓丽的许壹的被许壹紧紧地拉拢。她当他们是酒肉朋友、他们对许壹抱着幻想，彼此亲哥亲妹地吆喝了一段时间。

　　但这样的关系毕竟不会长久。他们冲着自己的幻想为许壹掏过一次两次、八次十次腰包之后许壹还没有手到擒来，也就转移目标了。

　　许壹再打电话人家就不耐烦、不搭理了。拉黑名单、直接挂断那算是客气的，劈头盖脸一顿骂也还算正常，最离谱的就是报复。

　　虽说是酒肉朋友，可自己总归跟他们相处得不错，到最后竟是毫无情面可留。

　　许壹也曾为此懊恼过。

　　后来吴昊吊儿郎当的一句“男人凭感觉，女人靠感情。”点醒了她。

　　男人可以另寻新欢，女人就不可以吗？社会就是如此，女人理所应当是男人的跗骨之蛆，必须当亚当身上的骨头吗？

　　男人看低女人也就罢了，最无可救药的是女人自己都如是想。

　　许壹对恬不知耻的女人无比憎恶，也许是因为被伤过才懂得。

　　从此许壹为自己设计了乖巧可爱、喝酒豪爽这张面具，她一边笼络着旧势力一边发展着新资源，也许还因为有一点点的漂亮身材有一点点的好，最终拥有一批别人抢都抢不走的客户。

　　许壹一个一个地在要删除的联系人前面划着勾。手指都点疼了终于把那几百个所谓的客户资料都给删了，只留下常联系的几十个。

　　许壹估计今天自己的上班排位靠后，必须靠自己订房才行，不然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上班。

　　不过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闲话多，大家七言八语地就聊起来。

　　“听说二部（佳丽部）的侯总的女朋友明天要来公主部上班了。”

　　“是不是楚恋？我见过的。”

　　“你们说什么，楚恋啊？是不是侯总的那个女朋友？”

　　许壹和楚恋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是个高个子美女，穿衣服特别讲究，别的倒是没印象了。

　　金鱼急冲冲地走进来，“二部来了好多佳丽啊。好像是有个妈咪带了一个组过来。”

　　“最近生意这么好，本来就缺佳丽。”

　　“哈哈，那个何经理肯定很开心，他最喜欢吃肉了。”

　　“哈哈哈哈哈。”一片笑声。

　　“秦经理也不是好人，我看到他和a组的妈咪苹果好上了。”

　　“苹果不是有男朋友吗？”

　　“夏天，苹果分手了？”她有点讨厌被突然关注的感觉。是金鱼问她。金鱼是笑笑的朋友，不过许壹跟她不太熟。

　　“我不知道。”许壹在集体大讨论的时候向来不会发言。

　　迅速有人掩过许壹的话，“这算什么，那b组的妈咪还跟侯总有暧昧呢。”

　　“难怪楚恋要来当公主，原来是不放心啊。哈哈哈。”

　　“你们听说了吗，下个月公司要冲业绩。这个月不是450万吗？下个月好像定的目标是480万。”

　　“哇，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哎，我也听说了。”

　　“不是说要新招公主吗？”

　　“啊？那我不是每天都上不了班了吗？”

　　“我也是。”

　　许壹发了很多短信没有收获，她也并不催促客人，不能着急忙慌只图眼前订房，轻松地聊聊天就很好。

　　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明白，明白求告是自己去舔自己吐在地上的一滩口痰？

　　“哟，这么热闹呀！”

　　吴昊拿着一瓶可乐，准备盖盖子，看来是刚刚喝过。他挂着假笑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许壹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那是假笑但就是奇怪的知道。

　　“哎哟，昊哥。你到哪里去了嘛？”有几道目光射到问话的人身上，就像经常刺到许壹身上的那样。真是可怜。

　　不过旁观的角度倒是把刺客的身份给打探清楚了，跟许壹猜测的一般无二。

　　吴昊跟这个说两句、跟那个聊两句，就像是在完成每天的签到任务一样。

　　“胖妹儿，想你哥哥没得？”许壹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一个窝，肩膀上多了一条手臂，手机前多了一个脑袋。吴昊笑得连牙齿上晚饭吃的韭菜叶儿都被许壹瞧见。

　　“哎呀，什么哥哟？”吴昊一把抢了许壹的手机拿在手上把玩。

　　许壹也不去抢，一则她其实没什么秘密，二则她越抢吴昊越得意越不会还给她。她从手包里掏出纸巾，触碰到吴昊的牙龈。

　　“怎么了？”一种排斥异物的本能反应。

　　“别动！”然后他就真的不动，咧着嘴直到许壹替他擦好，直到脸部抽筋。

　　吴昊用舌头检查检查成果，很满意。然后把许壹的手机递还给她。

　　“嘟……”休息室外传来一声清晰的哨声，这是他们集合开会的指令。

　　“走，集合去。”

　　吴昊把了许壹的肩膀，拥着她的单薄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