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眼不见心为净,干脆先去处置榴娘的事情,以侵吞主家财产和盗窃为名将王氏出门十口子送到了知府衙门。无需知会知府,知府也不敢在扬州随意触林家霉头,飞快判了王氏一家流放,即日启程。
碰都不碰赵延嗣一个手指头就放走了他,可他是个胆小鬼,刚刚放回家里,就听见不知谁将他同张员外家小妇人有首尾的消息散布出去了,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当晚卷着铺盖逃跑时被员外家的家丁堵住,隔日身体冰凉地被人发现在小巷子里。
至于榴娘,她是林家的家奴,林家有资格随意处置她,林黛玉却也不愿为这种人脏了手,只叫人割了舌头发卖了。
后来榴娘被卖至北方苦寒之地,一路的折腾,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平平安安地生了下来,至于能不能活着长大,却又不得而知。
贾琏栽了个跟头,自然不爽,倒是老实了点,就是不知背地里憋着什么坏。贾宝玉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了整件事,长吁短叹了,回过神去找林黛玉顺便替榴娘求求情的时候,林黛玉已经把后续都处理完了。
林黛玉早在死了一回之后,就不再对贾宝玉抱有任何幻想,烦他的要命,听见他替榴娘求情的话,险些翻脸,好久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没扇他一个巴掌,去正房照顾父亲了。
紫鹃被发现在流连院榴娘三弟王书屋里,裙钗散乱地被困在柜子里,被救下来后哭的一塌糊涂,原来是去流连院的路上被王书看见并起了歹心,捆走了。幸好发现的早,王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关了起来,否则王书就真的该死了,而不是被揍一顿了。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到这个地步,竟然是因为一个蠢男人,林黛玉望着昏迷的林海,心中苦涩难辨。假如她没有去查榴娘,容得下她肚里孩子,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她不信这个邪!
林海睁开酸涩的眼睛,积年沉疴令他浑身疼痛无力,头脑混沌,用了许久才想起来,巨大的悲哀袭上心头——他最后子嗣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难道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林氏一门注定绝嗣吗!
“父亲,父亲,你醒了,好点儿了吗?”
林海转动眼珠,看到灯下清瘦的女儿,见他醒了,含泪带笑。
“玉儿呀,玉儿。”
“父亲,玉儿在这里,我去给您端药来。”
林海微弱摇头,示意林黛玉扶他坐起来。林黛玉照坐了,给他在身后塞了好几个软垫,才勉强支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子。
林海醒来后,林黛玉便跟他说了三家林姓以及叶、丁二人都已到来的消息,白天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林海叹息,抚一抚女儿的手,道:“让我的玉儿一个人面临这些,辛苦你了,是父亲不好,护不住你。”
林黛玉现在是林海唯一的念想,他只想在死之前给女儿找个庇护之所。
林海说,叶宜成和丁颢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自己百年后,林黛玉不必再回贾家,跟随叶丁两个回京城,至于林氏三家,他自有办法解决。
林黛玉摇摇头:“父亲,叶丁两家只是您的朋友,您把我送去算什么呢,就算两位叔伯对我好,您能保证叶丁两家人待我也好吗?”
林黛玉头脑一热,说:“我不愿意被您护在羽翼下,也不愿意再寄人篱下了。如果可以,让我帮您护住林家吧。”
这是林黛玉第一次在林海面前明确表达她的……算是野心,虽然林海这段时间已经隐约从她行事中窥到一星半点,在林黛玉明着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荒谬。
他的娇弱的女儿,连一丁点儿委屈都没受过的女儿,怎么能像白茹那样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和一群男人争权夺利,尝尽世间冷暖呢!
身为儒生的林海,想到的并不是女子掌家科举败坏纲常,他现在只是一个快要死去的父亲,担忧着留在世上唯一女儿的将来。
“玉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黛玉提高声线,大声道:“可是我想做!父亲,你不相信我能守住林家吗?”
林海咳嗽起来,好一会,才硬声道:“我不许!我就算是把你送去贾家,也不许你接手林家!”
林黛玉使劲眨了眨眼眸,直挺挺跪在林海床前。她的面容虽稚嫩却透着坚毅,透着不属于十岁女孩儿的悲凉。
她自从回到扬州以后,林海再也没见到女儿流泪,即使他吐血晕倒,被大夫断言已经是将死之人。这样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的样的事情,使她变成如今模样?
林海感到恐慌。
林黛玉道:“父亲,你要我回贾家吗?你可知道你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女儿跟贾琏回到京城祖母家,一草一纸用的都是他们家的,女儿病了,请大夫看病要被诟病,连要一碗额外的燕窝都要掂量掂量。女儿要被人比作戏子,被人在背后和人比较,虽然所有人表面都和和气气,但我活得像个惊弓之鸟,人家一个眼神,我便以为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女儿十六岁,病得只剩一口气,身边只有两个丫头陪伴,父亲祖母在哪儿呢,舅舅舅母们在哪儿呢”
“父亲,您送我上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人心都是会变的?血脉至亲都如此,何况外人?”
林黛玉静静地叙述,表情平淡,只有微颤的语调显露出她情绪并不如表面平静。
在□□馆日复一日苦熬的时候,在刚重生时,从见到林海的那一刻,林黛玉就在忍,她早就想扑进父亲怀里,告诉他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
她知道现在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但是……忍不住了。
真的不想,不想再重复上辈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如果有人保护,可以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林黛玉何尝不想呢?她本就不是汲汲营营的人,她只不过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幼鸟罢了,跳下去或许还能生存,否则只有灭亡。
林海满心的愧疚疼惜,挣扎着紧拥住女儿在怀里,痛哭失声。
他一直疑惑女儿这连月来的行事古怪,猜测无数次,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他失而复得的女儿,带着满身伤口回溯时光而来,寻求他的安慰,却要再次忍受失去至亲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