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云归处 第 23 章
作者:摸醒儿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有没有对别人做过很过分的事?特别是……姚云欣。”在被排挤得最惨重的时候,她每隔几天就会问竹青一次。

  “没有啊。”竹青直截了当地说。

  不但没有,有几次她们关系还很和缓呢,同游樱桃沟那回,五谷不分的姚云欣对田野里的一切都很好奇,粘着她们说要拜师学艺,抓蚂蚱玩呢。

  “她有没有过什么不正常的表现?比如说……”描述不好,她一点都不了解姚云欣。

  “好像也没有……除了家里有事和做阑尾手术请过几次假。”

  竹青之所以记那么清,是因为以前石小扬有事分身乏术时,会请竹青帮忙代做些班务工作,又因为石小悠的原因,他俩的关系也很好。

  想石小悠许是太焦虑了,竹青就摸摸她的头发说:“再忍一下,他们很快就会忘了。”

  听到这儿,她不知该惆怅过还是心慰,同学们总会再一次接纳她,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会把石小扬给忘了。可实际上她忍不了了,只要还在教室内,只要还在校园里,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石小扬的影子,在别人冷暴力的提醒下,她几乎天天做梦,哭着睡,哭着醒……

  两天后她被姚云欣带着班里同学给打了,这成了她退学的一个契机。

  没过几天她就回家了,带到家的除了几个箱子,还有肿得像猪头的脸。费了一晚上的劲,没从她那问出原因,石军扬言要去学校找老师,就算挨个打听也要问出是谁打的人,又是谁把她赶出学校的。她堵着门不让爸爸去,不管爸爸怎么问,她就一句,和别人没关系,是自己不想学了,还说不用找关系帮她转学。这相当于是说她要彻底告别学生生涯了。

  石军当然不同意,她的大学之路刚开始,现在不上的话……出去做什么?她刚过十七岁,未成年就工作的话连劳动合同书都拿不到,一点保障都没有,这样岂不是毁了?儿子已经没了,不能再把女儿搭上吧?

  父女俩争持了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石军心一狠,就把她锁在了屋里,说等她愿去读书了,再放她出去。

  她绝食了三天两夜,跪在地上虚弱地求石军:“爸爸,就听我一次吧,我不想去学校……我难受。”

  石军仰着头抑着泪:“那是个意外,没人会想到的意外,我的孩子我了解,就是他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你怎么能拿人生大事去赎一个不知所谓的罪呢?”

  逼没用,关也没用,不能真要她半条命吧?石军还是顺服了她,和她一起去办了退学手续,整个过程都很顺,她不是石小扬,不是大家叹惜挽留的对象,很多老师都不太知道她,对她的印象是石小扬的妹妹,一班最小的女生。所以见到石军,他们很自然地称他为“石小扬爸爸”,说得最多的词是天妒英才,痛惜的是一个月前故去的石小扬,那个人人称颂的如星星般闪亮的石小扬,因为要换她一命而过早地陨落了的石小扬,而不是马上要辍学的她,她的去留也不是院系领导们在意的事。

  连她都觉得不好,她死了还能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家团聚,石小扬呢?他那么喧闹的人……

  一想到哥哥或许正孤单一个人,她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爸爸以为她不舍得走。

  她头也不抬地往前走:“不,我不后悔。”

  离开学校时,在大门口见到了姚云欣。

  姚云欣刚从家回来,送她的车还停在校广场没调头呢,她素颜遮面,冷凝着脸问:“真要走了?”

  “是是是,我们悠悠想休息一阵……”竹青没法直面她退学的事,哭得躲在宿舍没出来,以致走了一路也没见半个人出来对她的离开表示一下怅然,所以石军一见有人主动过来和她说话,马上堆起了笑迎着。

  姚云欣对石军倒是恭敬,轻轻说了句“叔叔好”,眼睛一触到她就雷雨交加:“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大家应该都很开心,希望……以后永远都不用再看见你。”

  “这孩子……”石军被姚云欣突如其来的话惹得大怒,再想到她被人打的事,就上前理论,“你怎么说话的?是不是你欺负了我们悠悠?”

  她一把拉住石军:“走吧,我们走吧!”

  姚云欣回头,朝着从车上下来的年轻身影打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先他们走之前离开了。

  关于那句不再相见的话,如果不是石军在,她或许会回姚云欣一句,说她也一样,而且她不会去想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她的生活里没有她……无爱无恨,也就谈不上想不想。

  说好了不见的,先后回到这座城市,却在姚云欣来的第一天就见了面,而她先是和她的哥哥嫂嫂赖缠不清,现在都要走了,又和江云恪……

  真想拿根绳子勒死自己。

  “小蔡,泡杯白茶给江先生,还有烟……拿最里面的那条。”贵客临门,路海生毕恭毕敬得两眼发直,又是福鼎茶又是黄鹤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拜见岳父大人呢。

  一直到次日傍晚都没见她回去,也没打电话来,江云恪有些记挂,就从姚云欣那要了路海生的电话,一问,人果然在他这儿。知道她没什么事后他本想走的,但路海生太好客了,他盛情难却,只好坐了下来。

  “稍等,马上就出来……”路海生笑着说,然后抬头对站在江云恪背后发梦的小蔡说,“别发春了,让你叫的人呢?我看你也快睡着了是吧?”

  小蔡正看着仪表不凡的客人,他比很多男明星还有型呢,什么雅人深致,玉树临风……一个个能想到的和帅字搭边的词都从脑中冒出了头,特别是在路海生的对比下,简直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结果被大嗓门一吼,梦一下碎了,红得耳根都烫了。

  “叫了三遍了……”小蔡低声吼了路海生一句,和闻声看过来的江云恪直接对视,电光火石之间,她脑子飞转地望着值班室的门说,“我再去看看。”

  “墨迹什么呢?就是乌龟也该出来了。”路海生嚷道,然后像看到了什么不得的东西,指着江云恪紫红的手背说,“狗咬的?”

  “啊?”江云恪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就点了点头,“小只……的。”

  “看来我不养那东西是对的,小畜生萌起来真是真萌,凶起来亲爹都不认……打过疫苗了吧?”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他点过头忙问:“她是不是病了?”

  “能睡如果也是病,她早病入膏肓了。”路海生笑着给他续上水,“您找她什么事?给你们公司画画?”

  “叫我云恪就行了。”江云恪被他一口一个“您”叫得都要折寿了,就纠正了一下,然后想说明来意,“不是,我是想接她……”

  他话还没讲完,小蔡的叹讶声就隔着房门传了出来:“悠悠姐,你都睡两天了,怎么还睡啊?”

  路海生站了起来:“别人治不了她,还是我去吧。”

  “姐,那人是谁啊?跟元斌有九分像呢,你快起给我介绍一下。”路海生一进来,就看见小蔡坐在床头自嗨,石小悠扭着身子捂着耳朵装死挺尸……

  她不是没醒,是不想醒……

  “起来吧,送钱的来了。”路海生把她硬拉了起来,看了看她有些惨白的脸,对小蔡说,“把你的化妆包拿来,给她补补妆。”

  她挣着胳膊:“干嘛补妆?”

  “你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客人在外面等着呢……怯什么怯?你又没睡谁家老公。”

  “指桑骂槐什么呀?”不知被哪句话点着了火,她忽然跳了起来,对着路海生语无伦次地直嚷,“什么送钱?什么见人?什么客人?我躺一会儿怎么了?我又不欠工时!拉什么拉?干什么呀这是?看你那样儿,简直就是个皮条客!”

  “我要是拉皮条会招你这种姑奶奶?那还不得赔死!好好好,爱怎样怎样,我懒得管你,失业嫁不出去又不吃我家大米。”路海生气得手一甩,瞪了憋着笑的小蔡,“笑屁笑。”

  小蔡拉着她的袖子说:“姐,你热不热?”

  不是小蔡说,路海生都没留意,她不但在值班室睡了一天,还穿着长衣长袖,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系上了,更怪的是还穿了袜子,把自己包得严丝合缝。虽说夏末了吧,这么穿也有点太未雨绸缪了,况且她一向对天气变换不敏感,而且说话时汗已顺着发际线留下,她却一个扣子也没解开。

  “小蔡,你先出去。”她今天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慌不择路的怪,路海生疑忿了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一定得好好审审她。

  “嗯,好咧。”看两人掐架有什么劲啊,还不如去看脸呢,小蔡麻利地跑了。

  发配走小蔡,路海生连珠炮式发问:“为什么睡在这儿?前天晚上你在哪儿?穿这么多不怕长痱子?为什么躲着他?”

  她吞了吐吐了吞,一句也没答。

  路海生用手扇了扇风,什么姚云欣也不顾了,脚下生风地踱着步:“不说是吧?那我去问他,他要真对你做了什么,我废了他!”

  石小悠死死拽着四下找棍棒的路海生:“是我……是我主动的……”

  “主动什么?”路海生悟过来,猛推她的头,冲力震得她的头直向后仰,“六二,你个大六二!你不是一向自夸众人都醉就你醒么?说我的时候门清,怎么到自己身上就糊了?”

  路海生掐着大腿上的肉,深深的悔意萦绕心头,他对她有求必应,带着她胡吃海喝,一周能见好几次,以为她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耍闹,怎么就忽略了最基本的情况呢?没问过她和谁住在一起,有没有和其他人往来……江云恪各方面条件再好,在他眼里也是个离过婚的人,石小悠怎么能和一个没玩够的人在一起?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怎么对得起一直视他为兄长的宇恒远?

  “老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多分点心……社会上鱼龙混杂,她毕竟在该读书的时候去了外面……”最后一次见他时,宇恒远喝了很多酒,咳得肺都快出来了,颠来倒去地和他说着同一段话,瘆得他跟听人说后事一样。

  如果知道第二天他会消失,路海生说什么都不会让他走!

  他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过,宇恒远不是死了就是失了忆,不然不会不来找他的老朋友,不会不来找他的石小悠,那再不然就是变了心,可每次想到那些话,他就隐隐觉得这个可能性为零。若已无怨无悔,何必多此一举?可是宇恒远啊,你在哪儿呢?人生迟一步就是沧海桑田,这都过了七年了……若还在同一个星球上呼吸,为什么能如此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你哪怕只是给大家透一点讯息……依然安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好。

  是的,他是不想她为了一个杳无音讯的人无期限的蹉跎,想她找个真心对她好的人,想她被人呵护,想她被人罩着,大街上的小姑娘不都这样的么?她又不比别人差?但他不想她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底都不留……其实他刚才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先不说她是如何的死心眼,就是江云恪的情况他也没料到,江云恪隔不久就搭着明星老婆登上花边新闻,还总传出些风流韵事,身边也不乏一些拔足倒追的莺莺燕燕,一个早婚的男人因为厌倦破城而出,就没那么容易再回去……他犯得着去招惹一个嗜情如命的人么?

  “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姚云欣是姚云欣,”为免这一趟给路海生出难题,她就想说清了,“我们互不影响。”

  “这个还用你说?”路海生心乱如麻,“现在说你的事,想躲到什么时候?总得做个了断吧?”

  她扯着衣角,漫不经心地说:“我走了不就断了,我们……又没其他关系。”

  “你也知道你和他没其他关系?”路海生又想戳她的头了,“那你和他算什么?算什么!”

  一夜情还是那什么友……你情我愿所以事后一拍两散?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等我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再见他吧。”

  “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了你?”路海生敛着气,轻言轻语地说,“所以你……”

  她扁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

  “就什么就?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他妈的,他现在来我这儿什么意思?要人?真敢啊他,我看你俩都吃错药了。”

  糟糕!路海生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她扒着路海生的手表看了看时间,没过七十二小时,还赶得上,马上推着路海生出门:“快撵他走,我要下楼……”

  路海生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朝门上踢了两脚:“我他妈想杀人。”

  不知路海生对江云恪说了什么,一会儿门外安静下来,她飞奔朝楼下的药店跑去。

  赤着脸拿完药,在回跆拳道馆的路上,她见到了等在大厦门口的江云恪,不能视若无睹地过去,她就止住了脚步。

  他脸色凝寒,直愣愣地看着她:“路先生刚和我聊到了你……”

  “我不是有意让他知道的,但你放心,事情已经了了。”软舌头能杀人,就是不动手,那些毒舌话也能让人蜕层皮,更何况又是百无禁忌的路海生,一定没少吐他唾沫。他竟也能忍下来,她还蛮服气的,因为归根结底这事他也算不得错。

  他抚着额,似乎有些无从下手,看她手中攥着药,便拧出一丝笑,思省了十来秒,耸了耸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