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飞燕所料，刘骜所说的正是凤凰琴。

　　只听刘骜拈须道：“先帝有一张琴，唤作凤凰。”

　　“果然，他提起了凤凰琴。看来他刚才只是一时忘了此琴，而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故意不提凤凰琴。”飞燕想道：“我真是太多虑了……”

　　蓦闻刘骜续道：“这凤凰琴虽不如号钟，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琴。朕因璧儿喜爱凤凰琴，已将凤凰琴赐予她了。”

　　怎么又出来一个璧儿？难道这个璧儿也是你的故人？飞燕想着，因道：“这璧儿是……”

　　“朕爱女许长公主闺名就叫璧儿。”刘骜笑道：“朕立刻命人去璧儿那里取琴，你再过三刻钟就能见着凤凰琴了。”

　　按汉制，皇帝的儿女年满七岁就要搬出未央宫，改居储元宫，但因璧儿向为刘骜所钟爱，所以时年十一虚岁的璧儿仍被允许住在未央宫的凤凰殿。

　　凤凰殿和刘骜的宣室殿相距不算太远，所以刘骜对飞燕说再过三刻钟时间就能见着凤凰琴了。

　　趁宫人去取琴的空档时间，刘骜又命飞燕唱曲。

　　飞燕便顿开歌喉，曼声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歌声时而缠绵如千蛛结网，时而激昂似万马奔腾，时而清脆若仓庚出谷，时而哀婉象杜宇啼血。

　　一曲终了，刘骜拊掌赞道：“唱得好。”

　　他顿了顿又道：“你唱的是卓文君所作的白头吟。但白头吟向来有词无曲。那你所唱的曲子从何而来？”

　　“这是妾身的自度曲。妾向来喜欢白头吟，就为它谱了曲。”

　　“你年纪轻轻就能自己谱曲，真是了不起呀。”刘骜赞了一句，心里头又想起他的真儿:唉，年纪轻轻就能自度曲的人不止有飞燕，而且还有真儿……记得真儿创作双凤离鸾曲的时候还不满十五……，

　　他想出了神，直到飞燕清咳一声，才把他拉回到了现实。

　　刘骜瞥了一眼飞燕，道：“朕听你咳嗽，想是嗓子有些干涩吧。朕命人拿酒来给你润润嗓子。”

　　闻言，飞燕忍不住想道：一般人都说用茶来润嗓，只有皇上才能想得出用酒来润嗓。皇上啊皇上，难道你当天下人都象你怎么爱喝酒吗？

　　不一时，宫人过来撤了两人面前的案几，另摆上了朱绘如意云头纹的黑漆食案，案上罗列了酒果。

　　彼时，人用餐习惯是以分案而食为主，所以刘骜和飞燕的食案之上都放了一份相同的酒食。

　　飞燕一看自己案上的八大盘七大碟，心中笑道：这个皇上看来也好吃，你看他就是吃个夜宵也要这么多菜肴和点心。

　　“快尝尝看，朕宫里的枸酱酒。”刘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你喜欢喝酒吗？”

　　“妾平时不大喝酒。”飞燕在刘骜目光的催促之下勉强抿了一小口酒，入口还是有些辛辣，但回味略甘。因着这一点甘甜，她勉强赞了一句好酒。

　　“哦，你也觉得这酒好喝，那就多喝一些。”无酒不欢的刘骜又饮了杯酒，笑道：“你为何不大喝酒？酒可是好东西，几杯下肚就能忘忧解愁。朕平时最爱喝酒了，象这样的酒朕能喝一大坛呢。呶，就像这么样大小的坛子。”

　　刘骜用手指划了一个大圈，比划坛子的尺寸，看得飞燕心惊肉跳。

　　要是这么一大坛酒喝下去，非把你撑死不可。呵，你就算把酒说得再好，那我也不会多喝，谁叫我本来就不爱饮酒哩。飞燕心里虽这么想，但还没蠢到敢于直抒己见，只得婉言道：“饮酒容易伤嗓。妾身要唱曲，不能坏了嗓子。”

　　“你说得也有道理。”刘骜总算不再提一个酒字，而把话锋一转，“说到唱曲，我倒是想起来，你刚才说过你向来喜欢白头吟。为何你向来喜欢白头吟？”

　　“妾喜欢这首诗中‘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两句词。能得一心人，与之白首偕老是天下女子们的夙愿。”

　　说到末句，飞燕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心底沉沉地叹了一声：唉，世间有哪个女人不想得到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男人，跟他白首偕老呢？只可惜……只可惜我进了皇宫，恐怕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眼前的皇上绝不会是“一心人”，想他有这么多女人，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

　　刘骜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弯唇笑道：“这恐怕也是你的夙愿吧？”

　　飞燕被刘骜说中心思，不觉飞红了脸。

　　刘骜见她面若三月桃瓣，娇艳不可方物，不由心有所动，因笑道：“你放心，朕不是负心人。”

　　“我能放心吗？你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也不知曾对多少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了。你放心，我是不会被你骗倒的。”飞燕心里一声冷笑，“你姑奶奶长了一十七岁，什么样甜言蜜语会没听过？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人骗倒，那我早在阳阿家就失身了……”

　　刘骜怎知飞燕心中所想，又把话题一转，用箸指着盘中的马蹄糕道：“快尝尝这糕，朕觉得这味儿不错。”

　　闻言，飞燕禁不住瞅了一眼自己盘中的马蹄糕。

　　一方方凝冻般半透明的马蹄糕，衬着白莹莹的玉盘，越发引人垂涎。盘子一角斜斜地放了一朵用面粉捏成的红玫瑰。

　　这朵红艳艳的面花捏得极为逼真，乍一看，好像是夏日里离枝的玫瑰凝住了它最后一刻的芳华。

　　看着这朵作为装饰的面花，飞燕心中不觉一动，便拈起它，叹道：“面花虽好，但终究及不上真花美丽。”

　　“这话还用你说？真花自然比面花好看。”刘骜随口应了一句。

　　“真花虽好，但花无百日红。”飞燕用微凉的指尖抚着冰冷而毫无生气的面花，玫瑰般的双唇间发出微微一声叹息：“不仅是花，就是人也不能容颜永驻……”

　　刘骜浓眉一轩，“这么一朵面花居然让你生出这么多感慨来？”

　　“妾是有很多感慨，若是皇上爱听，那妾身就坦然相告。”飞燕微微扬眸，牵动了绿云鬟间赤金莲蓬簪微颤，颤起一缕泠泠的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