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窖里吃过了饭，杨定远躺在坑上还是睡不着。他本来想一个人出来淘金，能不能赚到钱也是自己一人的事，可刘昌佑叫了这么多人出来，自己又不能撒手不管。他越想越是心烦，周围鼾声四起，他还是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从枕边摸出了笔砚，倒了点水，开始磨墨。

　　刚在劳工团报了名时，杨定远每天或多或少都要记上两笔。但那一次在木材厂来了土匪，他亲眼看到杀人，怔忡了好几天，等恢复过来也没心思再写日记了。待来金矿淘金，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更没心思去写这些东西，连俄语都生疏了许多。现在心里烦，似乎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倒很想写到纸上。

　　天虽然暖起来，到底还冷，墨也用得只剩了小半条，磨起来很不容易。他正磨着，却听边上响起了何老蔫的声音：“定远，你识字啊？”

　　来金矿后，杨定远还是头一次写日记。他扭头看了看，只见何老蔫披着衣服下了坑，说道：“是啊，好久没写了。老蔫，你还不睡么？”

　　“撒尿。”

　　虽然说是要去撒尿，可何老蔫并没走，只是看着杨定远磨墨。见他磨得很不得力，说道：“定远，这毛笔不好用啊，我看那些毛子用一种铁做的笔，不用磨墨。你识字，弄一支那种笔，写起来不是容易多了么？”

　　何老蔫看到的，自是钢笔。不过自己以前一直身无分文，好容易赚了点钱，也不舍得用。本来从霍敬奇那儿分了两根金条，买支钢笔倒已不在话下，可是不论在木材厂还是金矿，想买肉和酒都有办法，要买钢笔却是办不到了，何况后来日记又停了那么久，他也没这心思，因此只是笑了笑道：“是啊，那是钢笔，挺贵的，听说笔尖是金子做的。”

　　一听是金子做的，何老蔫也是一呆，咋了咋舌道：“怪不得那么金贵。可不是叫钢笔么，为什么要用金子来做？”他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摸过笔，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必要用金子去做笔尖。

　　“如果是铁做的，老沾着墨水要生锈。金子不会锈，写起来也顺畅。”他说着，不禁有点想要讪笑。自己说得好象是斫轮老手，其实也从来没碰过钢笔。何老蔫倒是跟听山海经一样“噢”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

　　磨好了墨，杨定远翻开日记本。因为许久没写了，他将这些日子来的事约略写了写，收好笔墨正想回坑上睡觉，却见边上何老蔫的坑上仍是空的。撒个尿要这么久么？他怔了怔，突然有点不安。白天看到的那个被打得半死的人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何老蔫平时不声不响，却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趁着天黑，也去偷沙去了？这么个半夜里他自然也不会去日本人的地盘偷沙，可就算偷的是刘掌柜的地盘上，要是被人抓到了，只怕也会被人往死里打。他越想越觉得担心，把衣服穿好了，走出了地窖。

　　地窖里不觉得很热，但一到外面，杨定远不由打了个哆嗦。月亮很圆，今天多半不是十五，就是十六，莲娜河里传来了轻轻的水流声，河冰虽然未开，但冰已经很薄了，现在也不能再走人，更显得空旷。月光照下来，已经有了一点绿意的树木此时却成了一片惨白，一根根枝条都支楞着伸向天空，像死人的手指。杨定远张望着，看不到何老蔫的身影，却见河边自己那金矿里隐隐有火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