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鹰军团 十九 血与火 5
作者:燕垒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这是一个梦吧。他想着。医院里静悄悄的,身后中国军人病房里传来的霍敬奇的唱戏声也越来越轻了,但那个女子的脚步声却似乎越来越响,每一声都打在他的耳膜上。他几乎是冲到了那个护士面前,叫道:“娜斯佳!”

  医院里很安静,也就是中国军人的病房那边吵一些。不过嘈杂声传到这里已经轻了,因此杨定远这一嗓子更显得突兀,不少人都侧目向他看着。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中国人,那女护士也站住了,眼神有点慌乱,看了看杨定远,杨定远急道:“娜斯佳,你不认识我了?杨定远啊。”

  女子怔了怔,有点胆怯地说道:“对不起,我叫莲娜。”

  杨定远只觉脸一阵发烧。娜斯佳的模样这些年来一直在他眼前萦回,本来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看错,但站到她面前,一看到她的眼睛时,杨定远就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如果说娜斯佳的眼睛是火,那这个女子的眼睛就是水。这个年轻女子有着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沉静而深邃,仿佛一潭湖水,映着天空里的一切。他嗫嚅地说:“啊……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看着杨定远尴尬的样子,莲娜忍不住一笑,说道:“我真的和您的那位娜斯佳这么像么?”

  她的温和多少冲淡了一些杨定远的尴尬。杨定远点了点头道:“很像。”

  听她问起娜斯佳,杨定远心里突然一阵空虚。他其实很清楚,娜斯佳是谢苗诺夫的未婚妻,根本不可能在这儿。只是他总是不肯相信,对谢苗诺夫,他也有种满怀妒忌的恨意。只是莲娜居然和娜斯佳如此相像,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也真个不会相信。和莲娜说话,隐隐也让他有种和娜斯佳重逢的错觉。

  莲娜看他仍然挡住了自己没有让路的意思,低声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还有事么?”

  有很多。杨定远想要这么说。虽然知道她并不是娜斯佳,但看着她也让杨定远有与娜斯佳重逢的感觉。可是又能说什么呢?自己对莲娜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实际上,对娜斯佳来说,自己也是陌生人吧。那一次萍水相逢,无非让她对自己心存感激,但现在是不是还记得,杨定远实在不敢确信。他顿了顿,低声道:“真对不起,打搅您了。”

  方才重遇娜斯佳的狂喜如今已荡然无存。杨定远有点沮丧地向病房走去,走了几步,却又扭头看了看。莲娜的背影和娜斯佳更相像,看着她的背影,杨定远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像有一把细细的小刀在扎在心脏。虽然细小无形,但那痛楚却真实得仿佛要凸出来。

  别傻了。在心底,他对自己说着。娜斯佳和自己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莲娜和自己也一样。今天自己的冒失之举无非让人看了场笑话,到明天,莲娜也会全然忘记自己了。他转过头,正看到思华推着车从病房里出来。他忙迎上前道:“思华,分好药了?”

  “嗯。”

  “对了,你刚才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不知为什么,思华的颊边泛起一丝红晕。在杨定远心目中,几乎都忘了她原本是个女子,思华平时也风风火火,金光云跟她比起来,胆子既小,说话也要吞吞吐吐,现在这种十足女性化的神情杨定远几乎还不曾见到过。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杨大哥,你们有一天会回国么?”

  “当然要回去。”

  刚说完这句话,杨定远看到思华眼里闪过的一丝忧伤。他忙道:“到时带你回去吧。你老家在哪儿?我帮你找找留在国内的亲人看。”

  思华叹了口气道:“我很小的时候,爸就去世了,他连中国话都没有教会我,我也不记得他的老家在哪儿。”

  思华的父亲本是铁道上的工人,十天半月不回家,又很早就去世了。而思华的母亲本身就不会说汉语,思华小时候就在车站跟着一帮俄罗斯小孩闹。她父母去世时,她还很小,是靠着车站上这些中国劳工的接济才勉强活下来。父亲的原籍是哪儿,思华早就不记得了。杨定远见她眼中的忧色越来越浓,安慰她道:“没事,到时我陪你慢慢找,总能找到。”

  思华抬起头,眼里忽然一亮:“真的?”

  杨定远笑了起来:“当然真的。杨大哥骗过你么?”

  思华没再说什么,眼里的忧色却已荡然无存。杨定远推着药车,和她沿着长廊默默地走去,后面传来霍敬奇的唱戏声:“二皇嫂休得要泪悲淋,细听小弟说分明。曹孟德虽待我恩情重,他怎知我桃园义共死生。我也曾命人去四路打听,不知我大哥何处存身,倘若是得了准音信,保定二皇嫂离曹营。”霍敬奇的嗓门很尖,这一出《走单骑》唱得其实并不中听,可是隔了个院子断断续续听来,杨定远倒很有点同感。送思华回国寻找亲人,大概也就和关云长护送二嫂去找刘备一样吧。可是送了她后,自己还会再来俄罗斯么?想来也不太可能了。他说出口时也不觉怎么,现在却突然感到了这个承诺是如此沉重。但话已经出口,终不能再吞回去,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思华,只是垂着头走着。

  走过了长廊,又到了先前和莲娜说话的那个拐角处了。莲娜已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坐了一些候诊的人,一个老妇正拿着拖把在拖地。杨定远站住了,说道:“思华,我也得回军营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吧。”

  思华长长吁了口气,小声道:“杨大哥,谢谢你。”

  杨定远知道是自己这个并不可靠的承诺给了她莫大的宽慰。他顿了顿,说道:“思华,你为什么跟他们说姓霍?”

  他只是借机把话头扯开罢了,思华的脸颊却浮起了一丝红晕,微笑道:“霍大哥比你年纪大。”

  这算什么理由?杨定远也有点想笑。他还记得霍敬奇在火车上头一次见到思华时,还诈了她两个葵花饼,那时思华的神情是如此无助。现在霍敬奇当真个把她当成妹子了,而思华也定已全然忘了这个霍大哥当初欺负过她。他说:“好吧,姓霍就姓霍。思华,在医院里住得惯么?”

  思华道:“很好。季特院长对我很好,有空就教我,那些护士姐姐也对我很好。”

  “小金呢?他怎么样?”

  一听问起金光云,思华的脸便是一沉,低低道:“我哪管得着他。整天神出鬼没的,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