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样子，看来和金光云竟是越来越僵了。不过在杨定远印像中，金光云一直胆怯懦弱，说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真个有点难以想像。他也没再多说，只是道：“那你好好学，说不定，有一天你也能做医生了。”

　　杨定远说着，回头看了看。虽然声音传到这儿挺轻，但仍能听到霍敬奇的唱曲声。他怕霍敬奇唱上了瘾，唱个没完没了，就算中国军团的伤兵爱听，别的病人未必想听，便道：“天已经不早了，我也得跟霍大哥回营房去。有空就再来看你。”

　　他转身向病房走去。一到病房里，果然霍敬奇唱得上瘾，已有病房中拉开架势，边唱边做身段，大概给他一套行头，他能从《桃园结义》一直唱到《走麦城》。杨定远等他唱到了一个间隙，不等他接着唱下去，抢道：“霍大哥，天不早了，探望时间也快结束了，走吧。”

　　其实探望时间早就结束了，不过这病房住的都是中国军人，季特院长也专门给他们延长了探视时间。只是现在天也快要黑了，边上有个伤兵听得，忙接过话头道：“霍大哥，您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其实是霍敬奇的尖嗓子唱关公戏，刚听着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简直就跟一把锉刀在耳朵眼里挫，也有点受不了了。霍敬奇本来还想着再唱两段过足瘾再说，听他一说，看了看外面，说道：“天这么晚了？咦，妹子呢？”

　　杨定远心想你一唱上了戏，连思华早走了都不知道。他道：“思华早走了。她是护士，挺忙的。”

　　霍敬奇啧了下嘴道：“我说，这**儿也真没规矩，以前在宫里，我们对主子每天都得请安，走也得告退……”

　　陈振中在边上嘟囔了一句道：“人家又不是宫里的。”

　　陈振中和霍敬奇都算是跟杨定远最接近的人，但他们两人总是有点不对卯。杨定远生怕霍敬奇听到了不开心，忙道：“霍大哥，振中，快回去吧，要不天黑了道不好走。”

　　回军营的路上，天也渐渐黑了。当又走过沃兹涅先斯基大街49号时，杨定远不觉再次看了一眼。尼古拉二世，这末代沙皇一家的生命就结束在这座貌不惊人的房子里。并没有太久以前，这个人曾经掌握着一片庞大国土的最高权力，但转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子的无常让杨定远感慨万分，他想到的是自己向思华许下的那个承诺。给了她一个希望，但这希望能不能兑现杨定远却根本无法确定。他有点茫然地走着，看着前面。前方，人们正在匆匆忙忙地走着，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在这个时代，能够平安活到明天，有时都已是奢求了。

　　回到军营，正赶上了吃晚饭。从伙房打来了自己的一份面包和菜汤，杨定远一边啃着，一边还是想着这件事。正在魂不神舍，陈振中忽然碰了碰他道：“大哥，有人找你。”

　　找杨定远的是尹春山的马弁。杨定远因为太专注于想事，居然没发现。他抬起头道：“尹团长找我？”

　　那马弁道：“是。杨副官，尹团长说了，你吃完了过去吧。”

　　杨定远匆匆吃完了饭，马上就去了尹春山那儿。原来是总政委卡希林召开紧急会议，连夜传达布柳赫尔的命令。先前红军由于实力不济，未能守住奥伦堡，叶卡捷琳堡也已经被高尔察克的临时政府军四面压迫。布柳赫尔一直希望能够打破白军的包围，现在由于有了中国军团这支生力军，他的计划也终于可以实施了。

　　现在在南面的杜托夫军团，东面是谢苗诺夫的外贝加尔骑兵旅，北面是另一支哥萨克骑兵军克拉斯诺夫部队。克拉斯诺夫是临时政府任命的骑兵军长，这三支哥萨克骑兵形成了铁钳之势，叶卡捷琳堡有点类似这把铁钳钳口的胡桃，加上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也仍然在虎视眈眈，布柳赫尔知道若不能尽快打开局面，西伯利亚平原终不无宁日。

　　三支哥萨克骑兵中，实力最强的是克拉斯诺夫军团。克拉斯诺夫的这支部队受德国人资助，战斗力非常强，同样是哥萨克的布柳赫尔很清楚。他给中国军团的任务，就是率先消灭掉克拉斯诺夫军团，否则他们和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步骑配合，对叶卡捷琳堡的威胁太大。

　　开完了会，尹春山和杨定远两人一起走回营房。两个人都在想着卡希林传达的这计划，如果是以前，他们都会信心满满，觉得不在话下。但是在特罗伊茨克这一场狭路相逢的火拼，让他们都真正领教了哥萨克的战斗力。当时与骑兵团对上的还只是杜托夫麾下一支小部队，虽然骑兵团现在又有了扩充，实力也增强了，可是真要和哥萨克骑兵对抗，尹春山也实在没底。现在，除了少数几个人，绝大多数的中国骑兵都还不能与哥萨克匹敌。如果再和特罗伊茨克这样的战绩，尹春山不知道骑兵团能够撑过几次战斗。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突然问道：“定远，你有没有后悔参军？”

　　杨定远一怔，马上道：“没有。”

　　尹春山没有再说什么。中国军团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红军的一部，与收复西伯利亚失土的初衷却已远了。尹春山并不很相信布尔什维克的承诺，但他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总指挥徐树铮的命令如此，他也只有执行。半晌，他才道：“定远，明天一早，我们几个人碰个头，商议一下。”

　　再和上回一样跟哥萨克硬碰硬，看来是不成的。杨定远嗯了一声，这一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眼前便有战马疾驰冲来。在特罗伊茨克，如果不是霍敬奇相救，自己多半也已被那哥萨克斩了。杨定远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论骑术和刀法，在现在的骑兵团里都不算差。可现在和哥萨克骑兵对上，虽然已经不再是那么不堪一击，但还是有相当的距离。可想而知，骑兵团现在的整体实力也仍然比不上哥萨克。这一晚他躺在床上总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地想着这事，脑海里来来去去，尽是快刀钢刀，以及跃马厮杀的战士。

　　越来越近了。在朦胧的睡意中他想着。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死神的白衣，可是在梦中，她转过身来时，杨定远惊愕地发现却是娜斯佳或者莲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