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的战马轻轻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有点不安。杨定远伸手捋了一下马鬃毛，轻声道：“不用急，还没来呢。”

　　天气很阴沉。铅色的天空，让人的心也沉重了许多，特别是一场恶战马上就要来临。杨定远看了看前方，心里也多了一分忐忑。这时，陈振中突然带马到了他身边，轻声道：“定远哥。”

　　陈振中的脸色也有点差。杨定远小声道：“振中，你也害怕了？”

　　陈振中摇了摇头：“怕倒不怕，就是有点硌得慌。”

　　杨定远笑了笑：“那就别去想。上了战场，你想得越多，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少。”

　　陈振中也干笑了笑道：“不想不成。定远哥，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什么时候打完？杨定远也有点怔忡。在西伯利亚的荒原上，这场战场仿佛就和这片荒原一样长得望不到尽头，杨定远也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道：“等胜了，就能结束了。”

　　“可是，看样子，红军似乎并不占上风啊。”

　　红军的主力在莫斯科附近，西伯利亚一带确实不占上风，而高尔察克临时政府的几支主力军却都在这一带，和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一起威胁着莫斯科，因此列宁才发出了“一切为了东线”的号召，红军主力正在向东挺进。也正因为如此，目前这个时期是最为关键的时候。这些事陈振中自然还并不知道，杨定远道：“不用担心。振中，等明年，就全然不同了。”

　　“可还得撑过今年去。”

　　陈振中嘟囔道：“再过几年，我想总可以回去了。”

　　回去么？杨定远却有点茫然。在异国这几年，他也经常梦到家乡，俄罗斯大列巴吃得多了，更想尝尝家里烙的大饼子卷大葱。也许，当苏维埃政府平息了内乱，中国军团也都可以回家乡去了吧。那时，这片失土也回到了中国，一切都会有个新的开始。他道：“会有这一天的。”

　　陈振中的眼里亮了亮，说道：“回去了，我就要娶媳妇去。”

　　杨定远忍不住笑道：“就这点出息么？”

　　“不娶个媳妇成个家，那还能做什么？老婆儿子热炕头，三宝哇。”

　　杨定远没有再说什么。陈振中把未来想得那么好，可他却更加地迷茫。成家立业，自是人生大事，只是在杨定远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张俄罗斯女子的脸，说不清是娜斯佳还是莲娜。他还想再说什么，正好见小个子跟尹春山并马向这边过来，就迎了上去道：“团长，小个子。”

　　尹春山打量了一下左右，问道：“政委呢？”

　　“他在队伍后面。要叫他过来么？”

　　尹春山道：“是。”他顿了顿又道：“跟他说，秋明快到了。定远，你和政委先进站吧。”

　　秋明后来是个重要的石油城市，当时地位虽然还没有后来那样重要，但也是作为俄罗斯第二大冶金中心的叶卡捷琳堡东部的一大门户。东方的秋明，南方的车里雅宾斯克，这两个城市就如同叶卡捷琳堡的两扇门，一旦被打破，叶卡捷琳堡受到的压力也就更重。以前秋明也在红军控制之中，但白军的这一波攻势相当猛烈，车里雅宾斯克已被杜托夫军团夺取，克拉斯诺夫军团则与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联手向秋明进发，随时可能向秋明发起攻击。布柳赫尔定下的计划，正是以秋明为诱饵，设伏将这三支围攻叶卡捷琳堡的哥萨克骑兵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击垮。这个计划如果成功，白军的三面合围就有一面被击破。只是克拉斯诺夫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因此布柳赫尔的计划是首先向秋明东边的小站伊希姆发起攻击。伊希姆现在是在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手上，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已经是中国军团的老对手了，交手已有十余次，中国军团胜多负少，而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对这些中国人也已有了惧意，当骑兵团发起攻击后，他们肯定会向克拉斯诺夫求援。当克拉斯诺夫一出动，此时便陷入了中国军团主力的包围之中。

　　骑兵团先行抵达秋明后，首先要控制住车站。中国军团的王德林、任辅臣、郭万清、张福荣这四个主力团要坐火车抵达秋明，当克拉斯诺夫军团来伊希姆增援后，主力团就将向他们发起猛击，一举吃掉克拉斯诺夫军团。要实在这计划，自然要保证秋明车站的安全。万一秋明被白军控制，主力团也将在秋明止步。而单凭骑兵团，应该没有战胜克拉斯诺夫军团的可能，整个计划将全面破产。因此保障秋明车站的安全成了这个计划的关键，而这些事，自然要懂俄语的阿列克塞和杨定远去处理了。

　　杨定远和阿列克塞两人一进车站，站长也已听到了要打仗的消息。一见来的竟是一队穿着红军军服的中国人，大是诧异。阿列克塞正跟他交涉，一个铁路员工急匆匆进来汇报，说外面渐渐聚集起人来了。

　　聚集在车站外的，都是些饥民。不知有谁放出风来，说今天会有大批粮食运到，有些人便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弄到点吃的。一见骑兵团进了车站，更让他们觉得这消息不假，一传十十传百，一开始还是十来个人，现在却已越聚越多，总数已有千余人了。这一千来人在站台上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睁着无神却又充满了希望的双眼向里看着。

　　杨定远一见这情形便有些担心，马上跟阿列克塞说了。阿列克塞见聚集起这么多人来，亦是担心。他们马上回去和尹春山商议。阿列克塞跟尹春山都是军校科班出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杨定远在当中充当翻译，听他们说着如何应变，却是越听越心惊。大饥荒还不曾过去，到处都发生过这一类事件，卡希林曾经就此向中国军团传达过中央的指示。

　　布尔什维克政府成立伊始，就颁布过几条战时政策。除了贸易国有化，工业国有化和实物配给制，与农民相关最密切的是余粮收集制。严格的余粮收集制还要等几个月后才执行，但在东西伯利亚这个内战最前线，已经严格执行了数月了。所谓余粮收集制，就是根据收成情况一律按比例征收，一旦不能按期完成，没收其一切储粮。而这一年西伯利亚正遇上了大饥荒，余粮收集制更是雪上加霜，越是交战前线，饥民也就越多，往往布尔什维克政府征收一遍后，高尔察克临时政府打过来控制了这地方，又征收一遍。这样一来，农民几乎没有了活路，只得铤而走险抢劫运粮的火车。中国军团先前从托博尔斯克迁至叶卡捷琳堡，在特罗伊茨克打的这一仗正是因为当时有饥民冲进了特罗伊茨克站，使得骑兵团撞上了前来弹压的叶托夫骑兵。秋明是布柳赫尔定下这计划的中枢，比特罗伊茨克大得多，如果这当口有饥民闹事，杨定远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听阿列克塞说要严格安排指示办，吃了一惊道：“政委，难道，万不得已可以开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