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中国军团也被收编为红军，不过对于布尔什维克，杨定远其实仍是没什么了解。阿列克塞作为政委，经常和他讲一些诸如“红军是人民的军队”之类的道理。饥民当然也是人民，杨定远实在难以想象苏维埃中央会做出向饥民开枪的决定。阿列克塞眼里也有一丝痛苦，点了点道：“是，开枪。”

　　其实杨定远也觉得确实只有这么个办法了。真要开枪的话，到时朝天开两枪，把人群赶散也就是了。可万一朝天开枪饥民仍然不肯散去，接下来就可以向人开枪了吧？中央的决定也是如此，但杨定远实在不想看到有这样的结果。。

　　但愿不要有这种事吧。

　　杨定远想着。他没有再去问阿列克塞什么，也知道阿列克塞同样无法回答才会如此纠结。尹春山道：“那卡希林政委他们坐的车下午几点能到？”

　　“四点。”

　　无论出于从对饥民的同情，还是为了夺取战斗的胜利，尹春山都不希望事件闹大。最好的结果，是让这些饥民散去。可看样子，饥民都饿红了眼，死都不肯离开，反而越聚越多了。这一群群面有菜色的人木然在站在站台外，竟是异样的安静。那是些什么样的人啊，每个人眼里都透露出绝望。这是希望彻底破灭、看不到任何前途的神情，每一个人身上都似乎挑着千钧重担。

　　他刚回到自己的队列，霍敬奇凑过来道：“定远，刚才团长跟政委怎么说？”

　　“让我们先在这儿守着。”

　　霍敬奇抹了把额头的汗道：“看着这伙老毛子，可叫人心里直发毛。定远，呆会儿运粮车就要到了吧？可别出事。”

　　气氛已经越来越不对，就连霍敬奇都感觉到了。杨定远背后的冷汗已经将**都湿透了。先前想的只是如何激战，却没想到在激战发生之前却先出了这样的事。站台上，穿着一身红军军服中国骑兵团排列整齐，外围则是黑压压一群俄罗斯饥民。这奇特的双方正无声地对峙着，似乎就差一点火星就要爆发。杨定远看了看西边，两条铁轨正伸向远方，还看不到火车的影子。

　　火车来的时候，这堆火药也要爆炸了吧。

　　在焦躁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阿列克塞正在饥民队前来回走个不停，一边大声向他们喊着话，无非就是要饥民顾全大局，支持苏维埃政府之类。只是他那些苦口婆心显然起不到什么效果，饥民全都冷冷地看着他，根本没有散去的意思。阿列克塞倒是不屈不扰，从这头喊到那头，又从那头喊到这头。秋明不是个小城，平时有好几万人口。聚在车站的，自是最为贫困的那些。在大饥荒中，这些一直生活在底层的人一直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当听到有一大批军粮运到秋明来的传说，加上骑兵团的突然出现似乎证实了这传言，站台外的饥民一直在不停地增加着人数。

　　终于，随着一声汽笛远远传来，一列火车驶入了秋明站。

　　这正是中国军团的运兵车。

　　当汽笛声传来时，黑压压的人群立时骚动起来。饥饿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恐惧，所有人都盯着那列越来越近的火车，仿佛只要火车到得近前，就有了生路。看到这景像，杨定远更是担忧。阿列克塞在那边显然亦是有点慌乱，声音也一下响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出事啊。

　　尹春山也在看着正在骚动起来的饥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担忧。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一些地方发生的饥民抢粮，军队开枪的事件。难道，今天这血腥的场景又要重演一次么？

　　当火车驶入车站的时候，聚居起来的人们越发骚动起来。随着火车越来越慢，终于停下的时候，饥民们沉寂了片刻，甚至还离铁轨远了些。杨定远暗暗松了口气，那边的阿列克塞也长吁一口气。正当他们都觉得事件会平息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车上有粮食！”

　　这一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本来还静如死人的人群突然卷起了滔天巨浪，几乎所有人都向前冲去。虽然骑兵团的士兵排成一列拦在站台上，可哪里拦得住那么多人？站台上的护栏被一下冲垮了，火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有人跳上了车，有几个身边带着斧子，伸手就劈车厢的锁。在粮食的**下，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包括生命。

　　杨定远惊呆了，却听尹春山厉声道：“阻止他们！”

　　这些粮食是这一次伏击的基本。没有了粮食，别说伏击白军，中国军团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已难说了。可是要拦阻这些饿红了眼的饥民，不是千把人的骑兵团做得到的。混乱中，只听得阿列克塞大叫道：“开枪！开枪！”

　　阿列克塞虽是哥萨克军人，但一向斯斯文文，他来到骑兵团这些日子以来，杨定远也从未听到他如此失态的大叫过。可虽然他大喊开枪，可是骑兵团的士兵都是苦出身，看到这些俄罗斯饥民，他们想到的是家中的父老乡亲，谁也不能狠下心来真的对这些饥民开枪。看到没人开枪，红了眼的饥民更不顾一切，一节运粮的车厢眨眼间就被搬空了，抢到粮食的人飞快地向外跑，没抢到的则继续向前冲，使得场面更加混乱，站台上尽是散落的小麦和土豆。眼看着有个人又要去劈第二列车厢，正当他冲到车门前，随着一声枪响，那人一个踉跄，人一下扑倒在地。

　　阿列克塞握着手枪，眼里尽是泪水。他一直希望能避免开枪，但最终还是自己开了第一枪。当枪声一响起，涌动的人潮突然间静止了。饥民们也没想到军队会真的开枪，先前的气势也仿佛被这一枪击得粉碎。在短短的沉寂之后，后面的人已转身逃去。有人开了头，马上就有人跟人。如同退潮一样，站台上一下子就空了下来。虽然火车里有粮食，抢到手就能渡过眼下这难关，但那人的死却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枪响起来时，杨定远的心里也是一沉。终于开枪了！看着站台上留下的那具尸体，他只觉心里那么茫然。阿列克塞给自己描绘出一个美好的世界，让他向往不已，可是这声枪响却使得这个世界顿时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