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的娜斯佳，自然不是这个扫地大娘。也许，真的应该多谢娜斯佳，因为没有娜斯佳，杨定远也绝对不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从现在起，我要永远忘记娜斯佳了。杨定远想着。如果是以往，想到娜斯佳总会让他有些绝望，但现在娜斯佳这名字已几乎等同于陌生人，再没有让他心痛的感觉。

　　真的没有么？他想着。在他的心底，依然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刺痛。娜斯佳，在他心里的位置虽然已经让给了莲娜，可那个如同春花般艳丽的俄罗斯女子，在杨定远心中终究还留有一点痕迹。

　　这一天回到病房，杨定远说不出的高兴，把从阿列克塞嘴里听来的那支勃洛克填词的歌哼得颠三倒四，连边上那纯正俄罗斯病友都听不懂。到了黄昏时，思华来看他时，杨定远一见她就喜孜孜地道：“思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莲娜可能会当你嫂子了！”

　　虽然这话其实有一半在吹牛，但杨定远的幸福已要满溢出来，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思华淡淡道：“恭喜你啊，杨大哥。”

　　杨定远一怔道：“思华，你不喜欢她么？”

　　思华微笑道：“莲娜护士人很好，长得也漂亮，我当然喜欢她。”

　　杨定远扫量了一下思华，也微笑道：“思华，你也长得很漂亮。就是别太不理别人了。”

　　思华的笑容仍然浮在颊边，轻声道：“杨大哥真会说笑话。”

　　她的汉语是越说越流利了，大概是前一阵专门照顾中国军团的伤兵时练得多的缘故。杨定远叹道：“这哪是笑话。要是俄罗斯小伙子没有好的，大哥带你回山东，非给你挑个又高又俊的小伙子不可！”

　　思华只是在一边微笑，也不说话，这让杨定远有点没趣，说道：“怎么，你不要又高又俊的？难道要又矮又丑不成么？”

　　思华道：“杨大哥，别说这些没意思了。季特院长说，后天就可以让你出院。”

　　两人说了几句，思华站起来道：“杨大哥，我也得做事去了。后天你出院时，我再来送你。”

　　“明天你不来了么？”

　　“嗯，现在很忙。”

　　因为红鹰团的驻地就在叶卡捷琳堡，医院里几乎有一半伤员都是中国人，思华这个会说汉语的护士也非常忙碌。杨定远笑了笑道：“没关系，你忙你的吧，莲娜会照顾我的。”

　　他只是顺口说了一句，思华的眼里却闪烁了一下。她生怕杨定远发现，转过头道：“是啊，莲娜护士很细心。”

　　听思华在称赞莲娜，杨定远心里也有一丝甜意，说道：“有她照顾我的就够了，思华，你也别太累。对了，现在怎么没见到小金？”

　　金光云那天给杨定远送过一回饭，就再也没看到他。听得杨定远提起金光云，思华皱了皱眉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杨大哥，你别说他好不好？”

　　思华还真的很少这样拿话呛杨定远。杨定远有些尴尬，说道：“好的好的，不说了。”心想思华是真的看不惯金光云，真不知金光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他心想再说句什么，可又找不到什么话题。不知不觉，他已觉得和思华在疏远了。想了想才道：“对了，霍大哥没来过吧？”

　　“就那天来看你时来过一趟。不过今天他刚让人给我捎了块冻羊肉，说给我熬汤喝。”

　　现在饥荒还没过去，弄点吃的非常难。中国军团的粮食还有保障，可羊肉实在难得一见，真不知霍敬奇怎么搞到的。霍敬奇这人在宫里呆过，就爱摆个谱，吃点好的，没想到居然还想着自己，不禁让杨定远有点感动。他道：“霍大哥人其实挺好的。”

　　“是啊，他人很好。”思华说着，捋了下鬓边的头发又道：“杨大哥，要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现在好忙。”

　　杨定远道：“你忙吧。”看着思华正要出门时，他忽然又道：“思华，你长得好快！”

　　思华站在门口，顿了顿才回过头道：“怎么了？”

　　“头一回在火车上见你，你个子还比我矮那么多。现在，你可长高了有半个头吧。”

　　思华微笑道：“是么？我自己都不觉得。杨大哥，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看着她的笑容，杨定远心里也感到了一阵温暖。他道：“我没事，你自己倒是别太累着了。”

　　思华低着头走出了病房门，一到门外，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水从眼里淌了下来。只是她生怕被人看到，拿袖管擦了擦。可是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在流，她一生从未流过那么多的泪。思华生怕被别人看到，快步走到了后院口。院子里，落叶已经扫空了，现在空无一人。一阵风吹过，又有一张黄叶被吹落。这叶子在枝头时就已经风干了，一落到地上，又活了一样被风吹着在地上爬了一段，焦黄的叶子角刮着地面，发出了轻轻的“嚓嚓”声，爬到了思华的脚边。“啪”一声，弓起的叶面上湿了一块。

　　这是思华的泪水。她没有再去擦拭，只是任由泪水划过颊边，淌了下来，又滴落到叶上。“啪啪”地响，仿佛雨天檐溜落到积水里一样。在这个深秋里，这个少女的心也和晒干了的落叶一样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