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砚山天寒，傍晚便开始飘雪。夕阳将将从遥远天际落下，山上炊烟袅袅而起，檐下暖黄风灯点亮，映着暮色里微微晃动的铃铛，别是一番醉人景象。

　　小蒲正在窗下绣着什么，九花手里拿着一叠纸，在外面轻轻敲门。

　　“谁？”

　　“我，石九花。”

　　小蒲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

　　九花左右看了看，问：“我可以进去么？”

　　小蒲拉开门，九花掸一掸身上的薄雪，走进去将那纸递给小蒲，有些疑惑道：“这几天每次我做完事回房，都看见一张纸放在我的枕头上，说是给我的，上面只有两句诗，也没留名字。”

　　小蒲拿起来一看，是一叠带香气的桃花笺，每一张抬头都写着“建刚师弟”，下面都是两句唐诗，“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江湖不可忘，风雨劳相思”……字迹娟秀，一看便是姑娘家写的。

　　小蒲看了这东西，禁不住心里一阵火大：这石九花虽说傻头傻脑，却天生长一张不安生的妖孽脸，狐狸精似的勾人，怪道人人都对他有意思。

　　“说！你是不是跟哪个师姐眉来眼去了？”她捏住九花的下巴，理直气壮质问。

　　九花大感委屈：“哪有！我看她们都是一样的，有什么眉来眼去的？”

　　“真的吗？”小蒲乜斜着看他。

　　九花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

　　小蒲放下手来，粲然一笑，转而又皱眉：“可是，这到底是哪位师姐写的呢？”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小蒲怀疑地瞟他一眼：“又不是我写的，我怎么知道是谁？”

　　九花得意笑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知道是谁写的。”

　　“什么办法？”

　　“我躲在房间里，等她来送信，我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小蒲瞪大眼睛：“你傻啊？你这么大一个活妖，那么小的房间，你躲哪儿？”

　　九花坐到凳子上，翘着二郎腿道：“你也说了，我是妖嘛，只要我变回原形，谁知道那是我呢？”

　　“变回原形？”小蒲有些吃惊，“我可没有狗血啊。”

　　“你跟着小白脸学捉妖，他就没给你什么能让妖精现原形的东西么？”九花在雪砚山待了几天，称自己为“妖精”倒越来越顺口。

　　小蒲低头一想，忽然点头道：“对了，我来的第一天，师父就给了我一样法器，说不定有用。”

　　九花开心道：“什么法器，拿来给我瞧瞧！”

　　“你等着。”小蒲转身从衣柜中拿出一个布袋，取出那朵青莲来。

　　“这是什么东西？”九花觉得这青莲眼熟，不禁凑近一些。

　　小蒲看一眼九花：“这是须弥神女的肋骨，紫微天君就是用它封印了魔君。”

　　“这么厉害？”九花一边感叹，一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触那青莲，“哎呀！”他手一碰上那莲花，整个人竟一下子被弹开了，死死捂着胸口哀嚎：“哎哟，好疼！”

　　小蒲赶紧过去给他揉一揉心口，再看一眼那青莲，若有所思道：“看来这辟邪之物你是碰不得的。”

　　九花有些懊丧：“那怎么办？要不还是去找找狗血吧？”

　　小蒲有些为难：“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狗血，简单又实用，只怕这山上的狗血早就被别人用光了。”

　　“诶！”九花想起什么来，“我打扫厨房的时候，见角落里放着一桶什么东西，闻着有股腥气，指不定是黑狗血。”

　　“是吗？那咱们去瞧瞧？”

　　“好，”九花点头，“等到入夜熄灯，我们在厨房外面碰头。”

　　两人说定了，九花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看小蒲，桃花眼弯弯一笑，关上门出去了。

　　小蒲见九花离开，才将方才绣的东西重新拿出来，接着绣上面一朵黄灿灿的菊花。绣了有片刻功夫，便感到有些困倦起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恍惚之中，她似乎又回到隐仙村，家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爷爷提着一壶酒回来，拿了碗筷便要吃饭。刚斟了酒，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门外，一把推开房门。

　　“小蒲？”爷爷抬头问道。

　　“嗯？”小蒲答应一声，竟懵懵懂懂醒了过来。

　　窗外细密地飘着小雪，灯火已经寥落，只有月光清亮。小蒲想着方才的梦，直觉那梦跟真的似的，说不定还同爷爷的死有什么关系。她心里思忖着这个事，呆呆地在灯下坐了半晌，直到油灯的火苗“噼啪”炸了一下，才忽然想起和九花的约定，赶忙起身吹灭桌上油灯，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满天的雪花都被月华染亮，在静默天空中闪烁着莹莹微光。小蒲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披风，趁着月色一路走到厨房外面。

　　“吱吱。”一声短促的声响。

　　小蒲低头一看，石九花正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自己。

　　“吱吱是什么意思？”小蒲莫名其妙。

　　“暗号啊，”九花道，“暗中接头不是都要有暗号么？”

　　小蒲懒得跟他解释这种拟声暗号只有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才使用，只是奇怪道：“为什么是‘吱吱’？为什么不是‘汪汪’或者‘喵喵’？”

　　“如果‘汪汪’那不是来小偷了么？太显眼了。这里也没有猫，只有老鼠叫不会有人注意。”九花逻辑严谨。

　　小蒲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才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嗯，正事要紧，我们进去吧。”

　　“好嘞，跟我来。”九花掏出打杂工专用钥匙开了厨房门，和小蒲一起摸索着走进去，也不敢点灯。

　　“在哪儿呢？”小蒲问。

　　“这儿呢，快过来。”九花冲小蒲招一招手。

　　小蒲循声跟过去，蹲下来细细一看，才见厨房的柴堆旁边正放着两个桶，里面装着什么液体，散发着难闻气味，只是这里没有光线，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桶都是狗血吗？”小蒲有几分不确定。

　　“是吧，有狗血味儿。”

　　“可是我闻着，怎么好像还有什么别的味道？”

　　“我也弄不清，”九花皱眉，“多半是一桶狗血一桶别的。要不，你舀出来泼我试试？”

　　“不好吧，”小蒲抬起头来，“把你泼回原形了怎么办？”

　　“没事儿，你少泼一点儿，过不了半个时辰我就变回来了。”

　　“好吧，”小蒲答应了，事不宜迟，随手拿起旁边一个勺子，伸到旁边一个桶里舀了一勺，“我泼了啊。”

　　“来吧。”九花闭上眼睛。

　　“啊……”黑暗中的惨叫被果断堵住。

　　“你别叫！”小蒲捂着九花的嘴，“怎么了？”

　　“唔唔……”

　　小蒲放开他。

　　“我的眼睛！啊！我瞎了！”

　　小蒲心里一惊，赶忙掏出一张手帕来为他擦拭眼睛，着急道：“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九花泪流满面：“是做泡菜的盐水！”

　　“哎哟！”小蒲一拍脑门子，“我都忘了，在这个地方，泡菜和狗血经常都是放在一起的！”

　　“为什么啊？”九花语带哭腔。

　　“据说泡菜喜欢狗血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另一桶就是狗血了，”九花将手帕按在眼睛上，催促小蒲，“快装点儿带走吧。”

　　小蒲“哦”了一声，拿出随身带的一只小壶来，迅速装了一壶黑狗血，扶着九花出了厨房。

　　九花嘱咐道：“明天我提前收工，你记得来找我啊。”

　　小蒲点头：“好，我记下了，快回去吧。”两人道了别，又蹑手蹑脚沿着原路回到房间，只等着明天实施计划，找出那个偷送书信的师姐。

　　到了第二天，小蒲心不在焉地跟跟着众位师兄师姐修习，一边一个个观察那些稍微有几分姿色的师姐，也看不出谁有什么异样。

　　黄昏时分，小蒲便偷偷去找九花，见他果然提前收了工，正在房里等着，一见到她来，便“蹭”地站起身：“快泼吧，再过一会儿那人就要来了。”他眼睛一闭，神情壮烈。

　　小蒲取出那壶狗血：“你变成石头了，还能看见那人吗？”“能的，”九花认真解释，“上次我不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在我身上刻字么？印象很深的，后来还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啊！”

　　他话没说完，小蒲已经一壶狗血泼了上去。

　　“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啊，”小蒲将石头挪到门边，又嘱咐，“九花啊，做人呢，就要学会向前看，至于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随风而散吧！”说着擦一擦他身上的血迹，起身关上门出去了。

　　九花变成原形靠在门边，心里一阵咆哮：“小蒲！卫小蒲！你给我回来！你把小爷正面对着墙壁，小爷还看个屁啊！”

　　“吱呀”，他的门被打开了。

　　小蒲？九花心里一动。

　　“建刚，你在吗？”一个男子的声音。

　　九花懵了：就算不是小蒲，也应该是那个送信的师姐吧，怎么是个男的？

　　“这石建刚跑哪儿去了？”那人在房里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这茅房碎了一块儿垫脚石，还说找他去修修呢。”他见九花不在，摇了摇头，便准备出门去。刚走到门口，一眼瞥见角落里摆着一块大石头，他一拍手道：“原来建刚已经发现垫脚石的问题了，连新石头都准备好了。”说着也不再等九花，一用力搬起石头，高高兴兴往茅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