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九花一动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只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无声的呐喊。

　　师兄脸上笑意盈盈，觉得自己助人为乐，帮了建刚的忙，春风吹来，他心里涌起一阵人情的温暖。

　　“清阳师兄，去哪儿呢？”有人对他打招呼。

　　清阳笑道：“茅房的垫脚石不是坏了么，我去换一块！”

　　“哦，辛苦师兄了！”

　　“没事儿，不辛苦！”

　　“清阳，你是清阳，清阳你放开我，放开我……”九花已经闻到茅厕的气味儿了。

　　清阳推开茅厕门，一脚将地上那块坏掉的垫脚石踢开，小心翼翼把九花放上去，紧贴着茅坑。

　　九花脸朝上，看着清阳俯视自己的大脸，只见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去。

　　九花心里松一口气：等清阳走了，自己过一会儿就能变回人形，赶紧逃走。他这里还没盘算完，却见清阳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关上茅厕门，开始解腰带。

　　你要做什么！九花惊恐至极。

　　清阳解完腰带，一脚踩到九花脸上，九花眼前一黑，过了片刻，只听见身边响起“平平砰砰”的声音，继而有绵密的水花溅到身上。

　　清阳沉浸在释放自我的快乐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脚下，新垫脚石无声无息，缓缓淌下两行冰凉的细流。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清阳起身整理好衣衫，舒心地叹一口气，开门走出茅房。九花面部麻木，心如死灰地躺在茅坑旁边，开始怀疑妖生，茅厕的气息氤氲开来，温和地包裹住他。

　　好在雪砚山众人六根清净，修炼多年，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茅厕用得并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九花终于变回人形。他揉一揉脸，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看看四周无人，擦擦脸上泪痕，一溜烟逃回房间。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容貌清俊的师兄正从他房中出来，九花一看，正是雪砚山上道法最高的大师兄枕河。

　　枕河一见到九花，便浅浅一笑道：“建刚，你回来了。”

　　“大师兄，你怎么在我房里？”九花语带怀疑。

　　“哦，我怕你新来不习惯，过来看看你。”枕河语气云淡风轻，眼神却有些闪躲。

　　九花半信半疑地走进房门，往枕头上一看：今日的桃花笺已经好端端摆在那儿了！九花呼吸一窒，满脸惊讶地回头看着枕河。

　　枕河见他这个样子，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了？”

　　“我……我……”九花结结巴巴，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心里有些乱。”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妖精来说，这一日之间，他实在是经历得太多了。

　　“哦？是心里有什么事么？”枕河剑眉轻挑，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还是，有什么人？”

　　九花抬头看着枕河：“这桃花笺……这诗……”

　　枕河瞥一眼那信纸，了然点头，又自嘲地笑道：“思君如孤灯？还是风雨劳相思？”不等九花回答，他又轻轻摇头：“建刚，我走了。”说完转过身去，顿了一顿，举步离开，脸上神情有些忧伤。

　　九花傻愣愣看着门外，头脑一片混乱：这么说，这些桃花笺都是枕河师兄的？枕河师兄一表人才，少年英雄，竟然……竟然有断袖之癖么？

　　“九花！”小蒲走进来，见他一个人坐在床边，便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是谁了么？”

　　九花看她一眼，眼神茫然地点了点头。

　　“是谁？”

　　“是……枕河师哥。”

　　“啊？”小蒲吓了一跳，“你看见了？”

　　“对，我看见了，”九花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他知道前两天的诗，还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啊……”

　　小蒲瞠目结舌，叹一口气，跌足道：“没想到枕河师兄风华过人，竟然有这断袖之癖！”

　　“我该怎么办？”九花越想越没注意，“我要怎么跟他说清楚呢？”

　　小蒲想了一想，蹙眉道：“我看呐，直说太伤人心，不如委婉一点。”

　　“怎么委婉一点？”

　　“我想，枕河之所以对你有意思，多半是看你……比较秀气，以为你也同他一样。如果你在他面前展现出你的男子气概，他自然就明白了，也就不会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了。”

　　“男子气概……”九花赞同地点点头，又恍然一笑道：“你说得对，我明天就去找他。”

　　“你知道怎么展现男子气？”

　　“那当然！我本来就是个男妖嘛！”

　　“好吧，那我先走了，”小蒲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九花，你身上怎么有股茅厕味儿？”

　　九花一愣，镇定自若道：“可能是……狗血有些馊了吧……”

　　……

　　翌日天刚放亮，九花便起身出了房门。他拿着扫帚走到院子里，才见微雪已晴，山上雪白的梅花开得精神，染得四处都有一种冷冽的清香。

　　走到书阁外，远远便看见大师兄枕河，穿一身雪白衣衫，正在书阁的梅花下练剑。在这雪砚山上，枕河天资最高，又最勤奋，行事气度也同师父玉渊有几分相似，因此很得玉渊看重。九花看他剑法精深，身姿飘逸，也不禁暗暗赞叹。

　　对了，要展现男子气概。九花想起这茬，两三步走到离枕河不远的地方，从身后掏出一块砖头来，大叫一声，扬起手一掌劈开。

　　“哈哈哈！”他随手将砖头丢开，又瞥一眼旁边的枕河，却见他练剑格外专心，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表演。

　　九花微微一怔：砖头他只带了一块，本想一举成功，引起枕河注意，没想到一切结束得如此突然，情势超出他的预想。

　　手足无措之际，九花往四周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他紧咬下唇：那块砖头是做过手脚的，这石头可是实打实，要不要劈？

　　九花走过去将石头捡起来，想了想又放下，撩起袖子检查自己的肌肉：这手臂实在细了一点，还这么白白嫩嫩，一看就不是男子汉的手臂啊，上面还有“小蒲”两个字，刻得太丑了，想想挺奇怪，小蒲长得这么漂亮，字怎么这么丑，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可是我刚才本来在想什么？

　　“建刚！”枕河在背后拍了拍他。

　　九花转过身，见枕河猝不及防地出现，又看一眼尚未派上用场的石头，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正在谋划的事，竟一时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他愣愣地看了枕河半晌，忽然脑子一抽，干笑两声，一拳捶到他肩上，豪迈道：“哈哈，兄弟！早上好！”

　　枕河还没来得及问他抽什么风，却只感到肩上一阵剧痛，转瞬传遍全身，竟不由后退几步，呕出一口血来。

　　“建刚，你……”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九花。

　　九花这下也傻了：他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就算是为了展现男子气概稍微用了些劲，也不至于一拳打得枕河吐血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他结结巴巴想解释，“我……这不可能啊……”

　　枕河一抬右手，赶紧点住伤口附近的穴位，蹙眉看着九花：“建刚，你这一招，可有些魔性啊……”以他的修为，普通的高手绝不可能伤到他，建刚方才不经意的一拳，却竟让他无可抵挡，伤及心脉。他一时想不明白，这小子上山时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妖精，怎么短短几日间便有了这样的道行，就好像有什么十分强大的东西，在他体内快速地苏醒过来一般。

　　“师兄，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九花上去搀扶住枕河，吓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枕河摆一摆手：“不关你的事，这股劲邪性得很，想来也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枕河眉头紧锁，“这事只怕得问师父。”

　　“不要！”九花连忙道，“枕河师哥，你可千万别告诉小白……玉渊，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不会再闯祸了。”

　　“但这事很古怪啊，可能会伤到你。”“没关系，我好着呢，如果真有什么事，再告诉玉渊也不迟。”

　　枕河想了一想，勉强点头：“如果你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尽快告诉师父，或者告诉我也行。”

　　“好，我知道了。”九花答应，又去为枕河查看伤口，只见被他打到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紫色，因为及时封住了穴道，这才不至于扩散。

　　“对了建刚，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书阁来？”枕河为了分散他的愧疚感，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九花看一看强忍疼痛的枕河，终于忍不住，叹息道：“师哥，我是来跟你说，我其实……我其实是喜欢姑娘的。”

　　“你喜欢谁？”枕河表情有些急切。

　　“我说了，你可别伤心……”

　　枕河神情一黯：“难道真是……”

　　“对，就是……”

　　“小蒲。”

　　“棹歌。”

　　两人同时说完，都诧异地看着对方。

　　“棹歌？”九花一脸茫然。

　　“你不喜欢棹歌？”枕河朗然一笑，“你喜欢的是小蒲师妹？”

　　“对啊，我和棹歌师姐只是认识而已，哪里谈得上喜欢呢？”

　　枕河似乎霎时忘了身上的疼痛，“哈哈”大笑道：“我看见棹歌天天给你送信，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呢，原来你喜欢的是小蒲师妹！好了，只要棹歌知道你不喜欢她，她自然就死心了，我就可以趁虚而入……”

　　“原来师哥你喜欢棹歌师姐！”九花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师哥。”他们正说得兴起，却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清越嗓音。

　　“棹歌？”枕河抬起头来，有些意外。

　　棹歌奔过来，静静看着枕河：“师哥，我不知道你对我如此情深。”

　　枕河苦笑：“可是你心里……”

　　棹歌摇头道：“那些书信是我替别人送的，我的心里……”她看一眼枕河，又垂眼道：“我却害得你受伤，师哥，我对不住你。”

　　枕河哪里还管什么伤不伤，伸手轻拍棹歌，安慰道：“我没事了，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再挨一拳也值得。”

　　一束阳光照在九花身上，九花觉得自己实在太亮，尴尬地笑了一笑，默默退出了书阁小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