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迅速地燃烧，天未破晓，客栈已经化作灰烬青烟。火慢慢熄灭了，茫茫苍穹之下，只剩小黑清瘦身躯半跪在烟雾之中，仿佛被拔去爪牙的猛兽。他的手中捧一袋骨灰，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鲜红的长生花——离于爱恨，是以长生。

　　缭绕的青烟里，一个白色身影走过来，蹲下身拍一拍小黑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感叹，又带几分悲悯，似乎能短暂驱散心中痛楚。

　　小黑缓缓转头，抬眼看了看那人，还未说什么，忽然只觉呼吸困难，眼前一黑，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地上倒去。

　　小黑心里慌了一瞬，转而便失去知觉，只感到手中的长生花被人拾起，耳畔响起脚步声，缓缓而去，渐行渐远。

　　他终于坠入了无边的莽苍之中，周围变得无比安静，满世界仿佛都开出繁花，眼前有小桥流水，水清见底，从远处的雪山上涓涓而来，比雪山更高的是静谧夜空，漫天星子。

　　“月照，”小黑低声自语，“月照……”

　　“小黑！”耳畔传来一声低喝，小黑神思一清，一下子翻坐起来。觑眼环视，依旧在方才那片空无的“废墟”之中，他的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红衣男子，如墨青丝闲闲垂下来，神色悠远，看去高不可攀。

　　“妖相大人。”小黑回过神来，起身低头致意。

　　照离忧开门见山：“你为何在此？”

　　小黑这才想起长生花之事，起身道：“长生花被人拿走了。”

　　照离忧微微蹙眉：“谁拿走了？”

　　小黑想了一想，却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好无奈道：“属下不记得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一遍。”

　　“是。”小黑强按心中悲痛，将诗缠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枕河原本同我在一起，现在却不见了，只怕是他偷走的。”

　　照离忧点头：“这样看来，他早就想杀那姑娘取长生花，只是有你在，他动不了手。所以他报信给你爹，说仇人之女就在这觚棱城中，借刀杀人。”

　　小黑低头细想良久，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他拳头一攥，几乎要筋骨爆裂。“我去找他。”他声音嘶哑，狠狠挤出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站住，”照离忧将手轻轻一招，便使小黑动弹不得，“你一个人上雪砚山，只有送死。”

　　“但长生花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行了，”照离忧看着他，“事已至此，不可任意妄为。”又问，“这姑娘是哪里人？”

　　“她……”小黑有些失神，“她说她想去月照。”他一说出“月照”二字，不由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照离忧看他一眼，点头：“好，你送她的骨灰去月照，别的事先缓一缓。”

　　“可是……”

　　“听话，你现在若是一心要抢回长生花，会给我添乱。”

　　小黑无法，只好答应：“是。”说完看一眼手中装着骨灰的锦囊，举步欲行。刚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什么事来，回头道：“对了，妖相大人，琉璃姑娘没事了吧？”

　　“琉璃怎么了？”照离忧奇怪。

　　小黑神色一变：“我接到她求救的信件，难道你没有收到？”

　　照离忧眼睛一眯，唇角轻勾：“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一箭双雕啊。”照离忧挑眉，“他们先用这求救信将你引开，好对诗缠下手，虽然中途有变，到底还是达到第一个目的，拿到了长生花。”

　　“他们的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照离忧浅浅笑道：“拿到长生花，有了对付我的底气，再让我知道琉璃有危险，等我去救人，请君入瓮。”

　　“他们怎知琉璃会求救于我？又怎知我会出手相救？”

　　“玉渊早知琉璃于我有恩，枕河那小子心机深沉，猜到你为我办事，由此推测你会去救琉璃，这并不出奇。”

　　小黑剑眉紧蹙：“既然知道这是他们的诡计，妖相大人，你千万不能去。”

　　“玉渊聪明得很，”照离忧云淡风轻，“我打伤枕河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人——这个家族的人啊，有个本事，叫做‘有仇必报，有债必偿’，谁伤了他，便一世摆脱不得。当日我没把他当回事，现在看来，这只怕也是玉渊的安排。所以，今日即便我不去救琉璃，他们也能找到我。”他顿一顿，又轻轻一笑，“再说了，琉璃救过我，她有难，我怎会袖手旁观？”

　　小黑急道：“你若是受伤，小妖王该当如何？若是玉渊得逞，岂不是天下大乱？”

　　照离忧远望浮葭山，淡淡道：“长生花已经落在玉渊手里，我是在劫难逃。既然如此，不如拼死救下琉璃，也许一切还有转圜之机。”他将手中长明灯递给小黑，郑重嘱咐：“今日我将这魂灯交与你，望千万妥善安置，切不可让任何人发现。”说完又自语一般道，“能拖得一日，便是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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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刮过，苏家大宅外的白色布幔剧烈地舞动。九花和小蒲从里面走出来，神情都有些凝重。

　　“没想到，墨染为了救苏怀，竟然耗尽了所有精力，就这么香消玉殒，只留下这样一朵小花。”小蒲看着手中纯白的长生花，不胜唏嘘。

　　九花却神色淡然：“也好，他们俩又能作伴了。”

　　“嗯。”小蒲点头，又问，”这花怎么用呢？”

　　九花拿过长生花来，细细看了片刻，忽然蹙眉道：“小蒲，你近来还有没有觉得心口疼？”

　　小蒲愣了一下，道：“有啊。”又道：“你不会想要拿这个花给我治病吧？那也太浪费了！”

　　“不，不是，”九花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小蒲头一次见他这么认真，不禁有些犯嘀咕。

　　“我明白玉渊要做什么了。”

　　“玉渊？”小蒲奇怪道，“他怎么了？”

　　九花微微思索片刻，忽然看着小蒲的眼睛。小蒲也回看着他，只见这双本就漂亮的眸子里竟有一种前所未见的透彻与深邃，只是这一点眸光，竟让小蒲差点认不出他来。

　　“你……你干嘛？你吓到我了！”小蒲后退两步。

　　九花眼睛一眯，过了片刻，才又不正经地笑道：“我故意吓吓你，胆子怎么那么小？”顿一顿又道：“我问你，玉渊当初说，天下谁都可以打不过我，你却一定能打过我，这是什么意思？”

　　小蒲疑惑道：“他说我是他的弟子，所以能打过你。”

　　“他的弟子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你？”

　　“这……”

　　“我再问你，你不肯杀我，玉渊就让我待在雪砚山上，为什么？”

　　“可能是……怕你作恶？”

　　“那么多妖精，都可能作恶，怎么不见他把别的妖精招上雪砚山？”

　　“别的他逮住就杀了，你么，有我给你求情啊！”

　　九花愣了一下：“嗯，你说得好有道理……”于是话锋一转：“好吧，就算是这样，那离忧叔叔把我带走后，玉渊明知你有这心口疼的毛病，非他不能医治，为什么还让你走？”

　　小蒲想了一想，沉吟道：“这倒是有些奇怪……就算他放弃把我留在身边的计划，也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把你留在身边的计划？”九花有些糊涂，“难道他不是偶然救了你么？还有计划？”

　　小蒲见他都问到这儿了，也不再隐瞒，认真道：“我怀疑，是玉渊杀了我爷爷。”

　　“什么？”九花大惊失色，“他杀了你爷爷？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从我看到爷爷尸体的时候。”小蒲蹙眉道，“除了那把匕首，我在爷爷身边还发现了几根白毛。我向来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那是玉渊当日骑的白狮。”

　　“那你还跟他上山？”

　　“也不知为何，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周围。我想，如果真是他杀了爷爷，那他的目标一定是我，于是我决定赌一把，所以在山顶跳崖，结果果然被他救了回来。我将计就计，就在雪砚山上偷偷查探。”

　　“你发现什么了？”

　　小蒲咬了咬嘴唇，沉吟道：“我虽然没找到物证，但是常常和师姐们聊天，知道玉渊也曾经带回一些妖族的武器，所以，他用妖族的匕首杀了爷爷，也不是不可能。”

　　九花思忖片刻，点点头：“他杀你爷爷，又嫁祸给妖族，说不定就是想借你之手杀我。”

　　小蒲同意：“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借我之手，又为什么要杀你？”

　　九花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没能让你杀了我，他也还是不肯放过我，把我困在雪砚山，即便我被离忧叔叔救走，他也不愿意放弃。”

　　“此话何意？你是说，他还想再捉你回去？”

　　九花从容一笑：“他放你走了，却又不医治好你身上的病根，又让枕河来救我，让我和你在一处。他这么做，就是等着你煎熬不住，我心疼你，只好带你回去，这样一来，我自然又落到他手里。”

　　“他就不怕妖相再打上雪砚山？”

　　“这个我也不知道……”九花若有所思，“难道他有什么对付离忧叔叔的法子？”

　　小蒲越想越糊涂，看一眼九花手中的长生花，又道，“可是这和长生花有什么关系呢？”

　　九花也凝视着长生花：“玉渊对我们俩都虎视眈眈，这长生花不能放在我们身上。”

　　“这倒是，”小蒲点头，“那我们能把它交给谁？交给你爹娘？”

　　“不行，”九花断然拒绝，“他们有问题。”

　　“什么？你爹娘也有问题？”

　　“嗯，我一早就觉得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可信，所以派了些心腹，留意这天底下种种异动。”

　　“一早是多早？”小蒲一把捏住九花的脸，“九花，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么有心眼的人！”

　　“嘿嘿，我有心眼起来简直不是人。”九花歪着眼得意一笑，继续道，“一早么，大概就几年前吧。”

　　“你有多少心腹？”

　　“多了去了！牡丹公子你知道吧？还有萱奴，那都是我的眼线。”

　　“啧啧啧！”小蒲瞠目结舌，“那你都探听到了什么？”

　　“我探听到，玉渊和妖族之人有勾结。”

　　“妖族？谁？”

　　“我不知道啊，但是能和他勾结的，绝不是小人物。”九花摸着下巴，“所以我孤身去雪砚山，想查个究竟。虽然也没查到什么，不过看离忧叔叔那样子，就知道他俩不和。”

　　“我明白了，”小蒲恍然大悟，“妖族中的大人物，又不是妖相，所以你怀疑妖王和妖后……”

　　“正是，所以如果要冒险赌一把，我们只能选择把长生花交给离忧叔叔。”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妖相呢？”

　　“我带你们去！”一个清朗声音响起。九花和小蒲抬头一看，远处风烟中走来一个白色身影，竟然是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