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九花有些始料未及，“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枕河笑容舒朗，“倒是你，不错嘛，藏得很深呐！”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帮着师父害你？”枕河浅浅一笑，毫不避讳，“没错，是师父让我救你出来，带到小蒲师妹身边。我跟着你们，也是为了诗缠姑娘身上的长生花。”

　　“诗缠？”九花和小蒲异口同声。不等枕河开口，九花又点头道：“是了，你和诗缠不算熟，但小黑离开的那晚，诗缠说身体抱恙，回房休息，你却是第一个提出要去看她的。”

　　小蒲也明白过来：“对啊，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原来长生花在她身上……”她话未说完，又忽然打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枕河：“诗缠她……”

　　枕河微微垂下眼帘，顿了一顿，低声道：“她死了。”

　　“你杀了她？”九花一把抓住枕河的领子，怒从中来。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愤怒是为了诗缠，为了小黑，还是出于对枕河的失望——在他心里，枕河始终都是他的兄长，他不想对他失望。

　　枕河淡淡看他一眼，伸出手来，将他的手轻轻拉开，肃然道：“我没有杀她，长生花也不在我手里。”

　　九花微微松一口气，星眸微觑：“那在谁手里？”

　　“在师父手里。”

　　“玉渊亲自取走了长生花？”

　　“不，师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枕河摇一摇头，“至于长生花，自有旁人送去给他。”

　　“是你给他的？”小蒲想起诗缠来，也不由怒容满面。

　　“不是，”枕河看着他俩，“若是我偷走了长生花，自然是一路护送，刻不容缓，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帮你们呢？”

　　“帮我们？”九花叉起手来，满心狐疑，“你为什么帮我们？你要帮我们做什么”

　　枕河走到他面前，叹一口气，拍一拍他的肩膀：“建刚，你知道师父要长生花做什么吗？”

　　“做什么？”

　　“长生花可祛除魔性，你可知道……妖相照离忧，是半妖半魔之身。”

　　“半妖半魔？”

　　“嗯，祛除了他的魔性，就等于打散他一半魂魄。妖相就算再厉害，在那一刻也会变得无比脆弱，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死在师父手上。”

　　九花一时有些想不过来：妖相为什么不是纯种妖精？玉渊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么？他想了半晌，猜测道：“玉渊一直想对我不利，他要杀离忧叔叔，难道是因为我？”

　　枕河赞赏地看他一眼，欣慰道：“对！只要解决了妖相，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他为什么要害九花？”小蒲咬牙切齿。

　　“因为他俩有仇啊，”枕河深深叹息，“上一世的仇，建刚不记得了，师父可记得清楚。”

　　“什么仇？”

　　“我也不知道。”

　　“那他怎么不一剑杀了我？”

　　“他一剑可杀不了你，非得一点一点将你体内那股子邪气释放出来，才能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小蒲惊得心中一颤，瞪大眼睛道：“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他要这样对九花？九花体内的邪气又是什么东西？”

　　枕河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至于那邪气，想必也是上一世带来的。”

　　九花冷静片刻，深吸一口气，又问枕河：“你为什么帮我？你要怎么帮我？”

　　枕河叹息一声，转身看向飘渺远山，淡然道：“虽然我一开始用那诗笺接近你，也是师父的意思，但是……”他回头看着九花，认真道：“建刚，这几个月以来，我与你肝胆相照，早已把你当做兄弟。何况我当年拜在师父门下，是为了寻仙问道，造福苍生，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师父在仇恨中越陷越深，牵连无辜。”

　　小蒲轻哼一声：“我们凭什么信你？”

　　“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枕河从容负手，“但是只靠你们自己，是救不了妖相的，没有妖相，我们谁都不是师父的对手。”

　　九花沉吟半晌，蹙眉道：“玉渊手上有长生花，我们怎么救得了离忧叔叔？”

　　“我们现在是救不了他的，”枕河断然道，“他必然被师父重伤，魂魄不得保全。”

　　“那你还说个屁。”小蒲翻个白眼。

　　枕河却不在意，瞟一眼九花的袖口。九花立时会意道：“你是说，用这朵长生花，起死回生？”

　　枕河点头：“只要我帮你们找到妖相，你们再把这花交给妖相，还怕他活不成？”

　　九花低头想了一想，见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又抬起头来：“还有一个问题，妖族之中，同玉渊勾结的到底是谁？”

　　枕河微一挑眉，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建刚，你猜是谁，就是谁么。”

　　……

　　浮葭山只半山有雪，自山顶而下，到山腰处戛然而止。从山脚向上一路行来，却是草木葱茏，山林间充溢着松叶的香气。

　　一个红色的影子在林间飞掠而过，火红衣摆飒然迎风，仿佛要将山间的空气也都点燃一般。妖相照离忧，他所到之处，山石草木纷纷折腰，上百个有道行的精灵妖魅都现出人形来，恭恭敬敬伏拜在地，就连此间山神土地也不敢懈怠，悉数跪地迎接。

　　这些灵魅精怪里面有几个胆小的，头一回见到妖相，一时之间敬畏交加，身子抖得筛糠一般。也不乏那等颇有姿色的姑娘家，偷眼仰看一掠而过的妖相大人，仰慕之情难以抑制，不由得脉息加速，有好几个竟把持不住，轻呼一声，满面红霞地晕了过去。

　　照离忧形如鬼魅，目不斜视，片刻间已经到了山腰一处宅院之外。院门敞开，一望可见里面种着好些兰草，有几株开了花，清气幽微。

　　照离忧走进门去，冷笑一声，忽然手掌劈出，只听一声闷哼，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院中忽然有两人应声倒地，转眼散作青烟。照离忧又一招手，那两人中间一个被绑缚住的女子便身形一动，被拉到了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照离忧瞥那女子一眼：鹅黄裙衫，如玉容颜，眼角微微上挑，发间只束一支白璧簪，冷艳清丽一如负雪的浮葭山。

　　女子抬头看向照离忧，清冷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淡然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照离忧却不答话，抬手又是一掌劈出，空虚中一个白衣的影子忽然飞身而起，转而落地，却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在我面前，就连你玉渊，也不过是蝼蚁草芥，命如微尘。”照离忧俯视着玉渊，语气中带几分悲悯，又带几分萧索，不知是为了玉渊，还是为了他自己。

　　“照离忧，今天你走不了了。”玉渊拭去唇角血迹，却是无谓一笑，身后蓦地现身出数十个雪砚弟子来，个个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就凭这几个人？”照离忧神情淡淡，语带讥讽。

　　玉渊淡淡看着他，温然笑道：“不，还有。”他转过身，抬头看向门口：大开的院门外，一个白衣少年缓缓走进来，他身上背着一把雪白的长弓，眸色绀青，发中掺一缕白，正是狼将军的幼子小白。

　　“原来你同妖王联手，要除掉我。”照离忧点点头，又看向小白，“是你从小黑手上拿走长生花的？”

　　小白点头：“妖王之命，不敢不从。”

　　“那个叫枕河的年轻人呢？”照离忧不问其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对枕河的行踪来了兴致。

　　玉渊微微一愣，回道：“他在雪砚山受了你一掌，想是经不起七伤焰的威力，暂时避开了。”

　　照离忧了然一笑，低声道一句“有趣”，又直视着玉渊：“你今天要杀我？”

　　玉渊也回看着他，笑道：“不妨一试。”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照离忧指一指身边的女子，“不过，琉璃得走。”

　　“你自身难保，如何带她走？”

　　照离忧唇角冷冷一勾，抬起手来，轻轻向后一招，只见茫茫雪色之中，十来个血卫自远处奔袭而来，从天而降，齐刷刷单膝跪在妖相身后。

　　“你们带琉璃姑娘走。”照离忧吩咐。

　　“是！”血卫领命，上前护着琉璃，二话不说便飞身远去。

　　雪砚弟子见状，立时便想追上去，照离忧纵身一跃，单手一挥，顷刻之间，整座浮葭山都被笼罩在一片红光之内，那光芒炽烈而妖艳，将雪砚众人悉数禁锢其中。

　　片刻之后，当众人都感到有些难以承受之际，妖相才悠然落地，对玉渊道：“别想打她的主意，要杀我，便动手吧。”

　　玉渊哂笑：“她医术高超，留下终究是个隐患。你放心，要在血卫手里杀了琉璃，无需我雪砚弟子亲自动手。”

　　照离忧面不改色：“哦？你还有帮手？”

　　“当然，”玉渊向前两步，走到照离忧面前，“你忘了，妖王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妖王？”照离忧有趣道，“你不知道他把所有人手都召回极乐洞了么？能派个小狼妖过来，已经是大方得很了。”

　　“召回极乐洞？什么意思？”玉渊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意思，防着小妖王罢了。”照离忧负手而立，“我送小妖王回去的时候，在他身上罩了一层魔障，又特意让妖王看住他。你知道，妖王可是个聪明人，我越是让他看住小妖王，他就越觉得小妖王魔身已现，是个天大的危险，就越要赶他出去。所以，他让小黑带走小妖王之后，便把所有人手召回极乐洞，严防死守。今日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借妖王密探之口报告妖王，就说小妖王魔性大发，正往极乐洞去。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觉得，他还会派什么有用的人来帮你么？”

　　“哈哈哈！”玉渊听了这番话，不由怒极反笑，转而又面色阴鸷道，“就算放过琉璃，我有长生花，你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也许吧，”照离忧睥睨挑眉，“不过，希望你不要后悔。”他缓缓张开双臂，嘲笑一般地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