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央自从那日开口之后，便也不再是无神的模样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平日里段衡几人来见她时，也总能看见她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

　　养了这么些日子，雪央身上的伤也是好的差不多了，段衡怕她在这闲雅居呆的烦闷，便邀她到谷内四处走走。

　　雪央却是犹豫了，“水云谷毕竟也是江湖大派，我随意走动，不好吧？”

　　段衡摇头笑笑，“无妨，这谷虽大，但是人却很少，谷内弟子也就几十人罢了，再加上几户在谷内避世的人家，不过一二百人。有时即使在这谷中游玩一天，也未必能见到几个人。不必拘束。”

　　“几十名弟子？如何撑起位列前三的大派？”

　　“人虽少，却精。”段衡从衣架上取了披风为她披上，扶她起身，“水云谷上有谷主和五大长老，每人座下都有十几名弟子，悉心教导，因材施教，又有六位亲传独门心法为辅，只要认真努力些，都不会差的。”

　　“原来如此。”雪央因眼疾而目盲，只得靠段衡搀扶才能行走，但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听力和嗅觉却是胜过以往，此刻隐隐听得外面的鸟啼，也知是段衡真的要带她出去走走了。走至门槛时，忽又想起一事，她也就自然问了出来。

　　“我听念儿说的意思，似乎段先生你在谷内甚至于江湖上，都是有些地位的？”

　　段衡笑，“莫听那丫头胡说，她从生来就一直在这谷内，从未出谷历练，不懂得真的江湖是怎样的，所以便觉得我每次出谷后回来给她讲些趣人趣事时，就认为我交友遍江湖，是厉害的，其实我不过一介江湖白衣，认识了几个普通朋友罢了。至于在谷内，除了谷主和五大长老，真正有地位的倒是念儿那丫头了，她是谷主的女儿，人又好，大家都愿意宠她。而我，只是师父云清长老的首徒罢了，和铜锣大师兄比，却也是差了很多的。”

　　听他这么说，雪央也笑了，这话说的平淡，但很谦虚。而说话间，也是已经出了门，阳光照在身上，雪央觉得暖极了，也不知多久没有晒到太阳了。而水云谷的日光，又不同于别处，暖意是沁入肌肤的。

　　“段先生，我失忆前，也是江湖人吧？只是如今，却一点都记不起江湖的模样了。”

　　说完这话，她缓缓阖上双目，张开双臂，全身心感受着这光，嘴角隐隐勾着一抹舒心的弧度。

　　段衡不扰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只默默站在一旁。不过片刻，却又看她忽然转身，璨亮的双眸微微弯着，那眼光里，似乎有他。

　　“段先生，谢谢你。”

　　段衡怔一怔，心里难得的乱了片刻，他走前几步为她紧了紧披风，细看着那双眸中映着的自己，笑了，“走吧，我请你喝茶。”

　　陶老翁抬头一见进来的是段衡，立刻以身护住棋局，警惕地看着他，“臭小子，你要是又来搅我的棋局，我今个儿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今日是来请雪央姑娘喝茶的，老先生您放心。”段衡扶着雪央找了一处阳光较盛的位置坐下，又接了一句，“不过，老先生，您那棋局，怕又是谷里随便一人就能破的吧？”

　　陶老翁听了这话，气极反笑，“好你个小子，等我哪天成为了棋圣，第一个就去把你杀的片甲不留。”

　　“若真能和棋圣交手，是我的荣幸。”段衡温雅地笑笑，“老先生，不上茶吗？我可是听说你收藏了前些日子的雪水煮茶的。”

　　陶老翁知他是在暗讽，顿时气恼，随手就将柜台上刚煮好不久的茶向他扔去。

　　段衡轻巧地稳稳接住，为雪央倒了一杯，又向着陶老翁点点头，“多谢。”

　　陶老翁哼了一声，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了，继续乐滋滋地研究他自认宝贝的棋局，却不曾瞧见段衡悄悄打量他的目光。

　　段衡来这陶记铺子，并非只是单纯地为了请雪央喝茶，更重要的是要看看陶老翁近几日有没有恢复精神，毕竟，陶孟川脱离水云谷，对他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陶孟川父母皆是水云谷中之人，且在二十年前为守护水云谷而战逝，所以，对于陶老翁来说，他儿子和儿媳守下来的地方，应该是他自己和孙儿一辈子的归宿了，但是陶孟川却是走的轻轻松松、毫不犹豫。

　　雪央也从云念心那里得知了这些，所以，当段衡说要请她喝茶时，她便猜到了几分段衡的心思，此刻听着二人吵嘴，也是知道那陶老翁应该是好了，便低头认真品茶。

　　见此，段衡便又与她说起了这茶，若说陶老翁是爱棋之人，段衡便是爱茶之人了。

　　只是段衡只说了些许，云念心便找了来，打断了他的话。

　　“师兄，你在这里呀，师父让我给你传个话，三日后，水云谷一众启程去苍雾峰，这次，我们师徒三人也去。”

　　段衡挑一挑眉，“师父和你也去？”

　　“是啊是啊，我能去，是跟爹爹求来的，师父去，是爹爹和几位长老一起劝来的。”念心手舞足蹈着开心地说着，显然这次能出谷，她是无比兴奋与期待的。

　　段衡无奈，起身将念心按坐在长凳上，给她倒一杯茶灌了下去，看她平静下来后，才继续问道：“怎么？有什么事需要让师父也出面才行？”

　　“不不不，是因为……”念心说到一半，陡然住了口，偷偷拿眼去瞄雪央。

　　“因为雪央吗？”段衡不顾念心制止的眼神，接着说了下去，“是因为想要弄清雪央的身份，所以才让知道内情的师父同去，同时，如此算下来，雪央也是要去的了，还有谷主也是。我说的可对？”

　　“嗯……”念心只好低低应一声。

　　段衡笑笑，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此事关于雪央，且有可能遇到危险，她应该知道的，那么雪央姑娘，你的意思呢？”

　　雪央向着念心那边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念心的手掌，似是安慰般捏了捏，“水云谷对我有救命之恩，能做的事，我都会做。念儿，放心，我并不觉得恼，我身份不明，你们想知道也是应该的。”

　　“没有没有。我相信雪央的。”念心反过来握住雪央的手，急急地说道，“我还在和爹爹说，让你留在水云谷，你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身体也才刚刚好，怎么能去参加聚侠大会。”

　　“为什么不能，不是有念儿和段先生保护我吗？况且聚侠大会，我也是想看看的。”雪央温婉一笑，扯着念心的手站了起来，“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刚才的阳光，极舒服。”

　　念心自然称好，为雪央披上披风，便先扶了她出门。

　　段衡则走到柜台前，放下了几个铜钱，却并不走，单肘撑着柜台，默默凝视着陶老翁。

　　许久，才听到陶老翁叹了口气，抬头遥望着远方，道：“还是那句话，若是想我这里的茶酒了，随时回来。”

　　“是，这话一定送到。”

　　段衡得了话，这才转身走出店门。

　　念心见段衡出来，并不多问，只连忙向谷口方向一指，说：“师兄，雪央说她闻道了一种似乎不是谷内该有的草的气味。”

　　“那我们去看看。”段衡毫不怀疑，雪央失明后，鼻子耳朵确实十分灵。而他说这话时，念心已经扶着雪央快步走向了那边。段衡只得嘱咐一句“小心”，便跟在二女身后。

　　“就是这里。”走了一段距离，雪央停下脚步唤住二人。又仔细嗅了嗅，伸手向一处草丛一指，算是告诉了他们。

　　段衡当即走过去，抽出随身长箫轻轻扒开草丛，一步步向前走，仔细查看每一株草、每一颗花，没走几步，果然就看到了从未在水云谷中生长的植物。

　　念心也扶着雪央走了过来，知道段衡有了发现，便问道：“师兄，是什么啊？”

　　“当归。”

　　“嗯？”雪央微微疑惑，虽然看不见，但因好奇，还是不自觉便向前走了几步。

　　段衡看在眼里，便摘了一片小小的叶子放在雪央手中，“当归，本不该在水云谷出现，这里太过温和，反倒是不适合它的，想来，应该是那日与你同来的雪，使谷内温度下降，而种子，也可能是你身上带着的，这也是巧。不过，它生长的这么快，我却是不知道原因了，我刚才看它的样子，也快萎了，等一会儿回去拿了工具，我们将它采了去，也能入药。”

　　雪央认真听着，也觉得这事挺神奇，顿时觉得手中这一瓣小小的叶子显得格外珍贵。身旁的念心倒是笑了起来，她指着当归对段衡说道：“师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当归，似乎有什么说法吧？你这样送给雪央，和你的君子之道不符啊。”

　　“莫胡说，只是药材罢了，我可没想那许多。”段衡睨她一眼，转头看着雪央，虽知她看不见，却还是正了脸色，解释道：“当归有个说法，是妻子思念父君，盼着父君归家之意。”

　　雪央怔了片刻，清秀的面庞飞上两朵红云，没有焦距涣散着的眼光，也似乎在一瞬间凝聚在了段衡身上。她转过脸去不言语，但握在手里的一小片叶子，撰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