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只是一瞬的清明，女子自那日转醒一刹喃喃自语后，便一直昏迷着，如此过了十日，宋青霜总算是看出了她似乎有转醒的迹象，心里也才算是放松了下来。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想起之前段衡讨来的酒，便从柜中取出，自顾地饮着。

　　段衡走进屋子，看到的就是满脸陶醉、享受着美酒的师父，当即也是明白，那姑娘应是没事了，便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徒儿愚钝，倒是从不曾见过如此爱喝酒的女子，小心醉了耍起疯来。”

　　宋青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放心好了，为师可从来没有醉过。不过前几日那老陶子来，有一句话说的真是对极了，你这文绉绉的腔调听着令人生厌，尤其一副斯文书生模样却想着坏主意时，简直令人发指。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徒弟。”

　　段衡但笑不语，前几日陶老翁确实来过，但没有说过这话，想来，又是他那师父在故意泼脏水，不过，想必陶老翁心里，估计也是这般无二的想法了。

　　陶老翁来，是找段衡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为了陶孟川的那封信来的，“那小子……真的不回来了？”

　　陶老翁说这话时，平日里研究棋局时神采奕奕的精神模样，早就被沧桑疲累取代了。

　　“是啊，他这不是怕老先生您揍他吗。”段衡却似没有察觉到陶老翁的疲态般，漫不经心地笑着。

　　“也是，那小子，敢回来我一定往死里揍他。”陶老翁也哈哈笑了两声，不过这笑里有多少真心，却是不知道的了。

　　段衡不说话了，只温和地笑着瞧他，陶老翁似是受不住那暖到发烫的目光，背转身去，沉默良久后幽幽一叹：“他……在那里过的开心吗？”

　　段衡肯定地一点头，“自然是开心的，您也知道，行侠仗义、无拘无束，本就是孟川向往的，剑气宗也是与他相投，又作为江湖门派之首，定然是不会辱没了他。”

　　“这我明白，只是……”陶老翁说到这里，又是深深叹息，“罢了，你告诉他，若是以后想念我这里的茶酒了，随时回来……”

　　“是，一定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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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师兄！”

　　“嗯？”段衡回了神，见是云念心在唤他，歉然笑笑，“抱歉，刚才在想事，怎么了？”

　　“我刚刚说，那位姑娘好像要醒了，我看到她的睫毛动了。”云念心并不在意，满是欣喜地拽着段衡手臂就小跑向内室。

　　段衡任她扯着，只是这屋内，却没有了宋青霜的身影，便不禁问道：“师父呢？怎么我才出神没一会儿，她就不见了？”

　　“师父去找陶老翁讨酒去了。”

　　云念心拉着段衡走到了女子床前，手指着那女子，语气里更欢快了，“师兄你瞧，她好像真的要醒了。”

　　“嗯。”段衡答了一声，视线便聚在女子阖闭的双目之上，她的睫毛轻颤着挤出一颗泪珠，眼皮似是在很努力张开一般，段衡心中一动，猛然想到那日女子片刻清醒时的模样，忙用手覆了女子的眼，“姑娘你醒了？先别急，可能沉睡的太久了，受光刺激了双目，你现在再试着慢慢睁眼。”

　　段衡感受到手掌下缓缓颤动着的睫毛，知道她是听到了他的话，直到段衡觉得她已经睁开了眼，才极慢地一点点将手移开，视线所及，依旧是那日所见的透亮双眸。

　　屋内沉寂良久，云念心小心翼翼地凑近女子，用手在她的眼前挥动，却不见她有丝毫反应，她又转头看向段衡，发现他正皱眉沉思着。

　　半晌，段衡才开了口，视线紧紧凝在那女子双眸上，“姑娘，你应该是……盲了。”

　　那女子依旧一副无神的模样，不回话。倒是云念心惊呼出声：“什么？眼盲？这怎么可能，她的眼睛，这么……这么好看……”

　　“没事。”那女子却开了口，声音温和平静却又干哑无力，“只是，我似乎，也记不清东西了。”

　　段衡和云念心都是一愣，这样说来，这位姑娘是即失忆又盲了眼，情况可谓是糟糕之极。女子缓缓起身坐了起来，似是牵扯到了伤口，眉头痛苦地皱起，在念心的搀扶下勉强坐稳，她揉着疼痛欲裂的头，紧闭了双目，咬唇默默不语。段衡和云念心看着这姑娘，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呦，怎么这么安静。咦，这孩子醒了？”宋青霜此时抱了一坛子酒进来，只看见她的两个宝贝徒弟呆愣愣地瞅着那位姑娘，而那姑娘也是不言不语的呆坐着，她一时搞不清状况，便快走几步到二人身边，问了云念心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她一挥手，便抓过段衡，“怎么？平日里那么聪明，每次都文绉绉地出些主意，现在却不知道了？你这安慰人的功夫真是和老陶子的棋艺一样臭。来，先给那姑娘取个名字。”

　　段衡长这么大，依旧是不会安慰人的，此刻听到宋青霜这么说，反倒是笑了，“好。既然这位姑娘是与雪同来，不如，就唤她雪央吧？央，乃萌芽之意，喻她重伤失忆后苏醒，希望以后过的快乐。”这最后一句，他却是对着这姑娘说的。

　　“雪……央……雪央……”那姑娘反复念叨了几句，似是要牢牢记住这名字一般，但立刻又禁了言安静下来，只轻轻以手臂环住自己双膝，眼光迷离着没有焦距。

　　见此，宋青霜便出了屋子，径直去向水云园。虽然这几日云知曜对她们这边一句话都没有，但宋青霜是知道他在等着这消息的，况且，这么多日过去了，再加上她那夜直接闯了水云园，谷内其他众弟子也是不想知晓都难，总是要给个说法的。

　　走至园内，宋青霜才发现此时这一向清静的园子却变得热闹了起来，谷中其他四大长老，不知何时已经在此处了，此刻见宋青霜进来，也不见意外，只是云知曜的大徒儿铜锣迎了上来，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清云长老，方才本想也去请您，但是得到您已经赶来这里的消息，便没有去了。”

　　宋青霜点点头，同其他长老随意打了个照面，便直接扔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云知曜。

　　“那位姑娘怎么样了？”云知曜却是问起了雪央。

　　“已经醒了，只不过，那姑娘失了记忆盲了眼。”宋青霜也不顾其他几位站着的长老，自己直接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对她这行为也是习惯了般，没一丝不满，只是其中一位长老听到这话惊叹了一句：“不愧是回命丹，就连清云医不好的人，竟然也是醒了。”

　　回命丹对于水云谷来说是重中之重，即使云知曜身为谷主，但也是要告诉其他长老这药用在何处的，对于救人，其他长老自然也是没有一丝不满，只是，若他们知道这救下的人是巫族女子，且她身份明显不一般时，又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宋青霜听了这人的话却是立刻不乐意了，寒着一张脸瞪他，“玄清你个小老头，少打趣我，要是人在你手上，只怕早就是没命了。”

　　玄清长老呵呵笑着也不气恼，只和身旁另一个长老讨论着这回命丹的奇特，毕竟只论医术而言，宋青霜师承医圣，也是少有人能够超越的，她医不好的人，也是相当于死了的。

　　望着宋青霜脸色越来越冷，云知曜忙咳了一声，进入了正题，“再过两个月，就是聚侠大会，虽然水云谷避世良久，只固定隔了一段日子却收集情报，往届的聚侠大会也不曾参与，但是这次，我们一定要去了。”

　　“为何？”

　　“因为，巫族。”

　　“巫族？”宋青霜脸色变了变，不知为何，脑中闪现的，却是雪央。

　　云知曜淡淡地瞥她一眼，算是警告了她不要失态，又继续说道：“此次请帖夹带着一封信，依信中所言，这届聚侠大会，巫族也传了言要参加。”

　　“她们参加做什么？难道想被全江湖一同剿灭不成，云师兄，这消息，可信吗？”炎清长老最是耐不住性子，听到这话当即表示不信，言语间虽听得出对巫族的深恶痛绝，但他说的，却也是事实，江湖门派，没有谁不想灭了巫族的，此时在聚集了江湖几乎所有门派的场合公然出现，无异于找死。

　　“是剑气宗宗主楚寒天的亲笔信。”云知曜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炎清长老沉默下来，楚寒天作为江湖第一大派剑气宗的宗主，为人顶天立地，做事光明磊落，不知多少江湖布衣崇拜敬仰，而他的分量，这江湖之中没有一个人会轻看，他说的话，也不会有人想到去怀疑。

　　沉默片刻，云知曜站起身，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严肃的目光也在众长老面庞上一一扫过。

　　“那么，楚宗主亲自邀请，又事关巫族，我们水云谷，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五位长老此时也自然是答应，楚寒天都送来亲笔信了，可见事态严重，水云谷作为江湖三大门派之一，此时再不出面，倒是说不过去了，只怕会教全江湖笑话。

　　见此，云知曜又对几人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们散去了，但却留了宋青霜。

　　“那位女子……”

　　“我让段衡和念心陪着雪央了。怎么，那姑娘，你认识？”

　　“算是吧……”

　　那日，宋青霜和云知曜谈过后，她看着雪央的目光却是不同了些，段衡自然是看出了些端倪，便去打探宋青霜与云知曜的谈话内容。宋青霜自然不肯告诉段衡二人，随口几句就将他们打发了，“问什么问，为师的事都开始管了？难道我和你们谷主能有私情不成？”

　　段衡无语，也就不再去问了。

　　而宋青霜见他不问，也就轻松了，只是雪央那里，她几乎是不去了，只和念心忙着为两月后参加聚侠大会做着准备，段衡却是落了清闲，每日只是耐心地陪着雪央静静坐着，但一连又是过去了许多日，雪央身上的伤是逐渐好了起来，额头缠着的崩纱也已经取了，但却始终不曾听她再次开口。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她依旧呆愣愣地坐在窗前吹着微风，雪白的衣衫被轻轻拂动着。此时，那日的雪也早已经化了，水云谷又是一片明妍之色，送来的风中，也夹带着爽人的暖意，但吹拂在雪央的面庞上，却似忽然没有了温度，冰凉一片。

　　段衡摇头叹气，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偶有一片白云飘过，他便想起此时素雅无神的雪央，盼着她能开口说个话。

　　“段先生，我的眼睛，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不再是迷离的模糊之言，也不再是迷茫的干哑嗓音，雪央这话说出，温儒清晰，好听极了。

　　段衡怔了许久才回神，确定这不是幻听后，他紧紧凝视着雪央透亮的双眸，轻声回答，温柔而坚定。

　　“会的，等你记忆恢复，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