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与女眷们识文写字,下午则聚在一起做些针织女红,日子倒也寻常。府里女眷甚有教养,待人也和善,倒与川宁相处融洽。饮食细软一应周全,确实如于夫人所说的,如府上外家姑娘一般对待,无半点对待流离孤女的轻慢。
然而人就是这么贪心,一旦安定了,就想要更多。有人想高升,有人想富贵,川宁想亲人。川灵与川宁两姐妹自幼由能文能诗的母亲悉心教导,无奈母亲早逝,父亲在于府做幕僚兼教书先生,虽忙但也有多加指点姐妹二人读书,生活之中自是做姐姐的照料得多。长姐如母,川宁对川灵甚是依恋。虽是川灵离家寄居亲戚家中数年,但这种依恋的心情,在异乡同城尤为浓重。入于府稳定之后,她暗暗便差使办事小厮送信给她姐姐川灵。信中照例汇报日常,讲着生活琐事、于府人家的好话和所读书籍,一写便是数页。若是不知收信人是她亲姐,还以为是给情郎寄去的无尽相思。
川灵倒是简洁爽朗之人,寥寥数字,多是长姐教导妹妹要长进要温顺之类。然而书信终是不如见面,川宁颇想去姐姐身边撒娇,面对面一诉衷肠。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姐姐忽然来信邀她出府相聚。往日里川宁也会随祁夫人和于望卿外出,但还是第一次单独去见姐姐。祁夫人欣然应允,还交代川宁多到姐姐那儿走动走动,还替川宁准备了礼物送给川灵。
去到华氏楼,比约定的时间尚要早上半个时辰。等了姐姐好一阵子却不见她人来,倒是老板娘黄二娘姐把川宁迎去雅间。又坐了一阵子,一个妇人兀自推门而入。
“可是川宁小娘子?”这妇人自报家门为福喜坊媒婆陈妈妈。
“正是小女子。姐姐也约了陈妈妈吗?”川宁不解。
“你灵姐姐没得空,让我这老妈子来给川宁姑娘相谈良缘啊。”陈妈妈满是笑意。川宁心中愕然,姐姐未曾提起要给她许配人家。
“城南张家公子年方二十,年轻俊秀,待人温和,要娶妻;锦里许府老爷富贵有加,虽是娶妾,但是贵不可言,这门槛也是快被踏坏了;府衙庞师爷的次子也是才高八斗,要娶的是正妻。小娘子真是走运啦,你灵姑娘真是有心啦!”陈妈妈见川宁未答话,以为是小娘子害羞,兀自介绍起来之后连连抚掌而笑,等着川宁考量一番后回答。可是这川宁依然没转过弯来:灵姑娘有心?姐姐这是要把她许出去吗?
此时川宁愣住没出声。“小小娘子不要太害羞,听陈妈妈一句,陈妈妈觉得这庞公子最好。”陈妈妈拉过川宁的手,接着说:“庞公子书香门第,教养好,才学高,家境也不错,以后你若是做了师爷的儿媳妇,那我们这些妈子也跟着沾光啊。”谁都知道这庞家次子脾气不好,打骂下人极狠,待人不善,谁也不愿自家闺女嫁去受苦,然而现今庞家次子有疾,总是让陈妈妈赶紧给说门亲事。这庞家给的酬金高,刚好撞见有人要把这小孤女许出去,正是般配。否则,她才不愿意浪费时间嬉皮笑脸好声好气哄着这个此时呆若木鸡的小孤女。
“小娘子说句话呀。”川宁被唤着回过神来,定了定心,微微侧了身子行了个礼数:“谢谢陈妈妈操心,小女子尚未想着婚嫁。”
这时轮到陈妈妈愣住了。今天遇见活宝了,叫我媒婆来说亲,这小孤女说不想婚配,识不识抬举的?想着双方的酬金,陈妈妈咬咬牙继续陪笑:“川宁小娘子莫羞,女大当婚,是喜事。”
川宁虽不清楚姐姐什么意思,但很清楚自己是不想无端端嫁给什么不相识的张家公子、庞家少爷,叫她去给什么老爷做妾她更不愿意,于是颔首低眉答曰:“辛苦陈妈妈了,我会跟姐姐再谈谈的。”
陈妈妈一听就恼了,自己废了那么多口舌还陪着笑,这小丫头片子跟那李灵姑娘是在耍她吗?“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过一介孤女,不是看在李灵姑娘的面子上,哪有这么好的人家介绍?要我金牙媒人陈妈妈说亲事的人多着去了呢!”
李灵姑娘?川宁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媒婆说的不是川灵。她又是一怔。
那陈妈妈看她又是愣住不开口,便连奉承话都不说了,愤然起身便走了。走到雅间门口,她气不过,心想今天这是什么事,说媒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片子,浪费时间还浪费这华氏楼的茶水费,小孤女有人肯收留就好了,竟然还此般拒绝,忍不住回头咬着牙反唇相讥:“回去告诉你李灵姑娘,跟她说老身赚不起她这份酬金。小娘子你眼光高,老身没能耐给你说成好亲事,就不费口舌了。有些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家份量。当嫁的年纪不嫁给富贵人家,还想翻出个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