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床见到立在院中发呆的郑青桐说了几句之后,不知为何,川宁反而整个人清醒了,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在最后极累的迷迷糊糊之间,川宁决定睡醒后一定要跟郑青桐商量在自己开个门通往他院子里,方便她照料花草。当然,也是方便她欣赏花草,毕竟有郑青桐这个园丁在。
只是等到醒来,已是比寻常要晚很多。川宁发现李华臻来到府上。说实在话,川宁对此时的李华臻并无好感,看到他甚至有点想叹气。
川宁起身梳洗完毕之后,又去照看府里好各事,唯独不想去见那位稀客。
李华臻心里暗暗奇怪怎么还没见着川宁,这遇安府也不大。可是再想想,他突然也明白了川宁大概是不待见自己。可是想见的人,绕着绕着也是见得着的。与郑青桐、常古散着步聊着,看到川宁正让菜贩子把菜放进厨房里。李华臻想起遇安府无女眷的传言。
“冒昧地问一句,听闻遇安王贤德简朴,府内人手精简,而且无一女眷。川宁姑娘住在府上之后,也未为其配上女仆吗?”李郑二人虽不算至好友人,但在崇玄馆时有颇多共鸣之处,常有来往,算是与郑青桐有来往的少数人,依着郑青桐的性子,说话便也直来直往,不需藏着掖着。
郑青桐一怔,这倒是自己没想到的,自己一个人惯了,也不习惯有人伺候,不禁当即问川宁:“要不要配一名女仆服侍你?”
常古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自觉在外人面前失态,努力想憋住笑却实在憋不住了之后,整个人背过身去对着墙偷笑,可是明明笑得肩膀直抖。李华臻也微微一笑。
是的,郑青桐突然想到府上人不多,烧饭浣衣必要的之外,无门房,无随从,无人端茶倒水,川宁虽是自立,但身边有个人服侍着,还是好很多的,毕竟男子做事多有不便。而且,多个女子也可陪她说说话。川宁去到于府上时,望卿就是极高兴的。
可是川宁自己却一个“不”字就直接拒绝了。自己都是寄居之人,何来要人伺候之理。而且,是李华臻开的头,更是不想承这份人情。
被驳了面子自讨无趣的李华臻在心里默默一叹气:果然,还是怨上了。川宁自行退下,常古也觉得无趣,跟着川宁一起走开了。
“华臻此来是讨要一个人,不知青桐兄准否?”李华臻面带笑意,本是心中烦闷,过来找郑青桐谈书论道,却突然想试探。此时只有二人,郑青桐让他直呼其名便可。
“哦?不知我府上哪位有那么大的福分被华臻相中了?”郑青桐拿起茶碗怡然自得地喝起来,李华臻倒是没少向他讨要书画,也回赠他许多书册典籍,但是甚少讨要人,主要是,他遇安府上,确实也没什么人。
“我父亲甚为喜欢川宁姑娘的才气,若是青桐兄不介意,我想讨了川姑娘回府做个女眷私学的先生。”李华臻拱手道,面带浅笑。男人到了哪个年纪都爱恶作剧,只是这次李华臻却无愧疚感,觉得自己做得十分的对。
“不可。”郑青桐连思索也没有。
“遇安王舍不得?”李华臻挑起眉来轻笑,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不行。”郑青桐放下茶碗,面上玩笑之意全无,一片冷然。
“不可商量?我用前朝典藏珍品字画想换。”
“你当川宁是什么了。”语气虽平,薄怒已现。
李华臻仰头大笑:“果然是遇安王的软肋啊。都说遇安王遗世独立,无欲无求,终究是被我这个大俗人李华臻看出端倪了吧!”
郑青桐脸上一热,忽悟中了李华臻的圈套。
“明眼之人早就看出你待川宁不同。世人皆知你不收女眷,不见府门闺秀,对何人都冷淡之极,如今却愿收留她,事事为她暗下布置,只是我无心建议,你无需思索当即提出给她个女仆。就算你是看在于家面子上,也不见得你会为别人这么做。问问你自己,一切是否心甘情愿。情一字,缓一刻而骤变,但求青桐兄细细思量,速速决定,若不想与她一世相守便莫招惹了她,否则到时候再斩情丝徒然留她一腔幽怨无可诉,亦是残忍。”李华臻行了一个正礼,极为严肃。
李华臻见郑青桐沉默不语,便说:“时候不早,不蹭青桐兄一顿饭了,华臻回府去,可否让川宁先生一送?”说完,剑眉星目都笑得爽朗自得,他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是啊,当局者迷,可是,等当局者迷糊完了之后,未必能将局面挽回,到时候,就是真的伤人了。
郑青桐被笑得不自在,知李华臻是来打趣他的,无所谓允不允,但若是再小气,便要被他笑话得更厉害了,便唤来川宁送他。
川宁来到,心里不乐意,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她送别李华臻,不知这两人在闹什么,但还是有礼有节地肃立一旁,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李华臻走近郑青桐,轻声耳语道:“软肋不小心被揭,也好过让别人知道,我必不会加害你二人。最重要的的是,你自己要知道,保护好她。我有负于人,你莫再步后尘。”于是浅浅一弯嘴角,眉眼确实黯然神伤,低下头,转身,大步朝外走去。走开几步见到川宁依然静立一旁,便说:“遇安王不是许了川宁先生送我的吗?”
送?一语双关,郑青桐脸上没什么,心中却有点恼李华臻今天真的打趣得不依不饶。
川宁轻步上前。走到回廊直径无人之际,李华臻忽然停步转身,对川宁说:“川宁先生请留步,这遇安王府我熟知。去看看你家青桐,今日被我一气,你好生照顾他。”饱含戏谑之意,大步走了。
川宁心中更疑惑了,这两人今日是怎么回事了。川宁转身回去,回到厅中,厅中无人,只有两个仆人静立在厅门外,一问,主子打碎了一个杯子之后不知去哪了。川宁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匆匆走去后院。果不其然,就在那里。
“与李大人这是怎么了?”郑青桐不答,依然背对着她,不知望着何处。她也依旧不习惯称呼他青桐。
“还打碎了个杯子,两个人置气要迁怒到杯子上了,杯子好冤枉。”川宁浅含笑意,觉得今天的李华臻和郑青桐就像一对怄气相斗的小童。
郑青桐侧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想事情发了一下呆,没握住,不是故意的。”
“可我还是觉得杯子很冤枉。好端端一个杯子……”川宁边说边走到郑青桐面前,话还没说完,蓦然发现他的手有血痕。川宁立即无心打趣,取出手帕裹住,皱眉道:“这是做什么了,跟李大人吵架了吗?与李大人不是常有来往吗?拌两句嘴也是无妨的。朋友说话直接一些,打趣一下,闹一下也是常有的事。这是怎么了,摔了杯子还弄伤了手是怎么了?”川宁突然觉得自己急得有点絮絮叨叨了,便静了下来,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擦了擦血迹,包扎着。
郑青桐没这样正面看过她,侧面,背面,甚至于俯视,都见过,独独无正正相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可以放心地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可是正面,却未曾多看,或者说,不敢多看。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温柔相待过了?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虽也是简朴,虽然爹也是郁郁寡欢,但母亲温柔有加,一家三口在一起,始终就是安心的。后来一朝骤变,母亲心灰意冷,再也未曾展露笑容。他后来学着一个人成长,一个人处理事情,一个人面对他的皇族宗亲,有时候实在不懂处理,或者说没精力处理,就养成了漠然的心性。这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色。而众人也误以为,郑青桐天性冷然无求,学识又高,人们自然也对他恭敬疏离,无亲密与之。
川宁当然不知道他刚才懊恼地打了一拳在茶几上震掉茶杯。恼怒的不是李华臻,而是他自己。初初他恼怒但是竟然没有藏好心思,竟然被李华臻看出来,那别人是不是也看得出来?朝廷风雨,怎么能拉上她一起受难?他一直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不偏不倚,何以曝露出软肋了?他恼自己真是无用。
后来他依然恼自己无用,但恼的不是被揭软肋,而是连自己喜爱的女子都不敢承认。李华臻是明白人。既然珍视这个女子,与其怕她受累而视而不见,不如坦诚承认,保护好她。可是他并不知川宁的意思,而且,川宁看起来似乎无意思。前路太难,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川宁为他包好伤口,抬起头,看见郑青桐看她看得有些发怔,觉得他煞是奇怪,气氛也沉寂得奇怪。川宁开口了:“恰好得空,我有两件事相求。一是为我房中开个门到后院里,方便照料花草,我也喜欢这些。”郑青桐点头应允。
川宁接着讲:“我也没什么不适了,天天枇杷露与蒸梨吃着,好得很。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替了陈至正的位置做事。虽然我不及他对遇安府的熟悉情况,但理事还是会的。母亲走了之后,在家里也是我在操持,父亲姐姐不怎么管事,我也就这么点会的了。当然,我们小门小户不能跟遇安府比,但在于府,我也辅佐过祁夫人。”言下之意就是你放心吧。刚来的时候,郑青桐说川宁的毒未解,不必理事。
郑青桐挑起眉头,不置可否,叹了口气,假装不在意地说道:“遇安府虽是地小人少客人稀,但也不是那么好打理的。”
“川宁自当倾心为之,否则在府上百无聊赖,不好意思当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米虫。”川宁倒是信心十足。于府虽简朴,毕竟也是个重臣之府,论仆人数目、钱财账目、事务数量样样比遇安府的复杂上许多。如果说于府大局由祁夫人总管,但细务在于府离京之前,自己也打理过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况且,她是真的不好意思在遇安府白吃白喝。
“哦,那就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再离开了。”郑青桐低下头,不禁这么想,却说不出口,只是点点头。然而,他并不敢确定,川宁会不走。他怕川宁走,怕川宁待在他身边太累,不觉在心里有了一份忧郁。
川宁虽是留意到他神色郁然,但又不好多问,见他点头,便认为他是答应了她说的两件事,便自行转身差仆人找相熟的医生来为郑青桐敷药医手。虽然郑青桐心里觉得是小题大做了,但却由得她安排,内心有种暗暗的心安。
第二天,从崇玄馆回来后,郑青桐不是冷峻的面容,而是忧郁,回到厅中长久不说话,等川宁一再相问,郑青桐才告诉川宁:“皇上减少俸银,日后要更加缩衣节食了。”川宁一点儿也没有惊讶,反而是大松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她应然之后便去厨房转转,庆幸不是难以解决事情。
川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到缩减俸银的时候,感觉有点像小时候父亲买完书册回来之后的情景。每每此时,父亲总会无奈地跟母亲说:“这个月又要熬一熬了,不小心买多了。”母亲一点儿也没生气,就笑着嗔怪父亲几句,但总能想办法让日子过得圆满和美。一家人只要子啊一起,过得紧凑一些,又有什么是过不下去的呢?
川宁这厢浑然不觉,不觉郑青桐的焦心,也不觉日子的艰难,反而轻松得让郑青桐很意外。这个女子实在太多让他意外的地方了,日子已经这么平淡,还要继续缩衣节食,她浑然不觉艰难困苦吗?为什么连抱怨几句都不而是怡然自得?好吧,就看她怎么把持这个家。郑青桐焦躁的心不知为何有了些许放松,只想等着接下来的日子里,川宁继续让他意外。或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