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做交易，但向来油滑的他还是感到一丝无法抑制的紧张。

　　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包厢，安静得出奇。

　　全市最高级的娱乐场所——hallelujahome——已经从黑夜里苏醒过来。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而出格的舞池，一切象征着放纵与沉溺的香艳开始无休止地上演。癫狂与传统，张扬与自制，沉浸在黑夜中的痴迷一遍又一遍地姑息着人性的堕落。

　　似乎无法承受如此静默的压力，格拉斯拿起台桌上的苏格兰烈酒，喝了一口，壮胆道：“条子不好对付，所以临时绕道了。”

　　——“我也是条子。我也不好对付吗？”

　　清冷的回答声瞬时冻结了格拉斯的心。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将怀里正在发情的女人一把推开，随后略有挑衅地从怀里抽出一支含有mk粉的卷烟，往嘴里一叼，“你也是在这道上混了十几年的人了。怎么避开条子还要我来教你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瞧您说的。”殷勤地为男人打上火，格拉斯天性油头，几番恭维下开始渐渐找回了感觉。不过男人对他的解释和保证并不感兴趣，一番腾云驾雾后，便开门见山道：“把货拿出来吧。”

　　“这个嘛……”格拉斯讪讪一笑，“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先让鄙人‘刷’一下？”

　　刷是道上的黑话，意思是验钞。

　　男人啪地一下摁灭了烟头：“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怎么会嘛。您可是咱道上的财神爷，讨好您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得跟您谈条件呀！”格拉斯世故地站起身，亲自为男人倒上一杯酒，转口小声道，“闫哥就跟您做了两笔生意，现在都混到了老美赌场，多少人眼红着呢……”

　　“我要货。”

　　男人的声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格拉斯不由得怒火中烧。

　　混了那么久，还从来没被人这样轻谩过。论年纪，他还年长这个男人几岁呢，坦白说，要不是这次为了一口气和东区黑帮拼个你死我活，他才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和条子换资金。

　　暗暗吸了口气，格拉斯再度挂上虚伪的笑，无比赞同道：“对、对，自然要先给货。”

　　一块长约30cm、宽10cm的木盒子被放上了桌。

　　格拉斯打开密码锁，将盒子180°正面对向男人，自鸣得意道：“请。”

　　男人瞄了一眼：“你给我拿过来。我不要盒子。”

　　……还真他妈的谨慎！

　　暗中啐了一口，格拉斯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奉承，再度起身，徒手拿起呈放在木盒里的东西，递到了男人面前。

　　那是把青铜匕首，看上去似乎很有历史。

　　格拉斯以为男人会顺势接过，不料对方却冷笑了一声，连碰都没碰：“你以为我是靠什么吃饭的？”

　　“！”

　　“我要的是刚刚被挖掘出来的秦皇陵文物，你给我一个2天前才从景德窑瓷化工a场锻造出来的赝品，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还是在自掘坟墓？我看这场交易——”

　　“说得好！”

　　突然格拉斯猛地挺身鼓掌，紧接着一把砸下手中匕首，抬脚就是一阵猛踩。末了，方才仰头笑道：“不愧是‘文管乙’（全国乙级文物管理）总部长，眼神就往这儿——这么一看，就清楚得不得了。鄙人真心佩服，也十分荣幸能和您做这场买卖！相信嬴总部长一定会原谅鄙人这个小小的测试。你们——把‘货’拿上来！”

　　短短几秒，形势就出现了急剧的变化。

　　这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

　　很快，一个长约32cm、宽11cm的木盒就被小心翼翼地摆放上了桌。

　　格拉斯用笑容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同时也为刚才的自己捏了把汗。

　　在道上，关于嬴容的信息少得几乎绝种，就算是已经同他做了两笔生意的闫敏金也不太清楚嬴容的确切背景和真实动机。他就像是个迷。明明是条子，却暗地里勾搭着黑社会，炒卖文物黑了一笔又一笔赃款；明明好色又嗜酒，脑袋却冷静得叫人发寒。

　　没错，格拉斯就是轻视了嬴容，才会刻意拿出赝品企图蒙混过关。

　　而现在，他只能靠着一惯的油嘴滑舌来争取全身而退。

　　如果，真能这样的话。

　　戴上透明橡胶薄手套，嬴容在几番察视下确认了匕首的真实性。他提起脚边一个黑色公文箱，取出文物保管专用氮气袋，将青铜匕首小心密封。指纹上锁后，嬴容这才提起另一个黑色公文箱。

　　“20亿人民币，扣除迟到10分钟的时间损失，总共18亿。”取出两叠单张面值为十万的超级红纸钞，嬴容将公文箱转向了格拉斯，“时间就是金钱。这样的买卖，你懂的吧？”

　　“当、然。”

　　几乎快要无法遮掩声音的咬牙切齿。格拉斯狠狠地朝身后瞪了一眼，负责验钞的巴西保镖便一个箭步走到台桌前，摁下手腕上的表环，利用特殊紫外线在15秒内完成了全额扫描。确定真钞后，巴西保镖向前探身，然而就在他想要提走公文箱时，一个更加蛮横的力道突然压了上来，一下子制止了他的行动。

　　格拉斯不禁跳了起来，抽出藏在桌台下的迷你枪，直奔嬴容脑门。

　　眨眼间，包厢内所有人除了嬴容以外都掏出了枪。

　　“做人不能这么不、上、道啊。”嘴角抽出一抹得瑟的笑，格拉斯耸着肩膀，神色轻浮道，“您已经扣下了2亿，还要谈价钱的话我可没法保证咱们兄弟的胃口啊。毕竟，他们也渴了好几个月呢。”

　　“说好不带枪的。”

　　“哟，您好天真啊！”格拉斯癫笑了起来，“和道上的做买卖，没有枪怎么行？您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空气，流窜着前所未有的黏着。

　　一触即发。

　　忽然，嬴容瞥了眼悬挂在墙上的壁钟：“你确定没有条子跟着你吗？”

　　“哈？条子……”

　　才刚挪了挪嘴皮，耳边猛地想起一阵刺耳的警铃。格拉斯立刻示意一名保镖去察看动静，谁知门才刚拉开了条缝，吵杂又慌乱的尖叫声便惊恐地钻了进来。格拉斯不禁大骇，忙疾步而去，登时发现是是墙壁上的火警铃在作响。

　　格拉斯立刻骂了起来。

　　本想就这样顺水推舟把嬴容当场做掉，偏偏来了个火警。恐怕现在也来不及了，还是走为上策，万一真的是条子——

　　“呯！”

　　奇怪的硝烟味，从背后飘了过来。

　　格拉斯一愣，扭头，转身，只见那名负责验钞的巴西保镖已经直挺挺地躺倒在地，然后一枪一个，对面的这个男人有条不紊的射击了他带来的所有保镖，速度之快、枪法之准，格拉斯连拉开手枪保险丝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对方的枪眼层层锁定。

　　高智能a级警枪。

　　格拉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不是……我……”

　　“正如你说的，和道上的人交易，若不带武器就太天真了。”嬴容跨过躺倒在地的保镖们，一步一步逼近格拉斯，“怎么说呢？是你运气不好，挑的这些‘小弟’都不怎么有见识，还以为这把智能枪是箱底的一个花纹。”

　　“别……咱有话、有话好好……”

　　“说？”嬴容一把将枪口抵在了格拉斯的脑门上，用力往后顶了顶，“让我想想……嗯……刚刚你自己也说了，我这个人，尤其是对钞票这种事特别在意。”

　　“您请！您请！这些都是您的！都是您的！”

　　“这些钱，本来就是我的。”

　　“对、对！”格拉斯一个劲儿地点头，“所有的钱都是您的！是公家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您当做无耻鼠辈，其实您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啊对了——这些钱、这些钱小的从来没见到过，没见过这里有什么钱！真的！”

　　讨饶声，也许此刻是真正地发自肺腑。

　　不得不承认，格拉斯的脑子转得还是非常得快，只可惜他用错了地方、对错了人。

　　“有件事得跟你说说。在你死之前。”嬴容慢慢地扣下了扳机，“这火警可不能算我头上。我不认识这帮蠢条子。”

　　什……么？

　　“还有……”

　　“别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会供出你的！我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的！真的！相信我啊，相信我！”格拉斯忽然红了眼，神情也跟着歇斯底里了起来。然而，他还是听到了清脆的咯啦声——食指拉动枪扳的声音，以及嬴容那冷漠而又低沉的嗓音——“你觉得我会留下人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