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曾在嬴容脑海里转过无数次。

　　杀了他的凶手，梦魇的肇事者——“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轮回到了今世？

　　也许，某年某月，在某个街道，角落，他和他，擦肩而过。

　　会认出彼此吗？

　　他又会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他”是否拥有记忆？周而复始地陷入最后的梦境之中，像他一样辗转惊醒，彻夜难眠？

　　会怎么想？

　　内疚？厌恶？荒诞？可笑？

　　会持续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能有多大？三十？四十？还是比自己小？男性？女性？或者——“他”什么也不记得。

　　没有记忆。

　　全新的，不掺杂任何情感，纯粹的独立体，甚至，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个轮回之上……

　　怔然注视着白焱熙，嬴容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还没学会怎么去控制烦躁、抑郁而又禁不住好奇的情绪。

　　是的，在见到白焱熙之前，他的生活混沌而犹豫。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假设过无数遍，幻想过无数次，却得不到丝毫的答案。茫茫人海，要上哪儿去求证？又该如何去行动？对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怎样？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咬着这个疑团不得安宁？

　　不，他没有这个闲情，也没有这个毅力。

　　他活在当下。

　　无论前世如何，与今世均无瓜葛。若是不可磨灭，不如遗忘。可这份好不容易归根的平静，却在五年前被硬生生打破。

　　他见到了凶手。

　　但这个男人，并没有记忆。

　　他看他的眼神淡漠而随意，陌生的距离将前世和今生划出了一条无法逾矩的鸿沟。尽管承认这一点令嬴容既愤怒又失望，不公又无奈，但也许反倒是种解脱。

　　前世是过于沉重的负担。

　　不记得倒也好，今世了结也不必过多牵扯，况且，他也不屑沉溺在过往的深潭之中。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不禁嗤笑了一声，嬴容忽然发现白焱熙给他出了道很微妙的难题。

　　进也不是。

　　退也无路。

　　据实回答没有证据，跨越千年的记忆不着边际，更何况他自己有的也仅仅只是死前最后的模糊景象，时间空间，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细枝末节都无从谈起。可若是否认——将这份起承千年的宿怨隐藏——却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白焱熙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东西多看一眼。

　　抓他，又不杀他。

　　既非威逼，也非利诱。

　　这个男人要的只是一个确认罢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嬴容知道自己一旦否认，无异于抹杀了生存的机会，只是莫名地，理智被某种情绪冲到了一边，在自己还未切身反应过来之前，双唇就径自挪动了起来：“喂……这算是……在向我搭讪吗？”

　　“……”

　　“我……认识你？”

　　抬起头，嬴容凝视着白焱熙，忽地舔起了唇上的血丝。

　　“呵……真他妈……有够土的……这种搭讪……方式……”他嘲弄着，眉色轻佻，“喂我说……你妹的大概……连……皮都……没开苞过吧？长得到干净……白嫩……啊啊，安心……大叔我啊……会好好疼爱你的……我虽唔系……基佬但干一发也好喺行……”

　　眼里的冷然与唇边的浮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此刻，嬴容身上的痞态尽显无疑，那像是一种奇怪的混合体，嚣张又诡谲，完全不该是一名刑警所应有的气质，可偏偏令人感受不到丝毫冲突。

　　站在旁边的打手们初见嬴容挑衅，已是不满，后来又见他边说边竖起了中指，更是火冒三丈，当最后竟听到嬴容操起了粤语，这些躁动的打手们便再也按耐不住怒火，纷纷亮出了家伙，直冲嬴容脑门。

　　近年来，随着东区黑帮的迅速扩张，不少来自两广地区的小帮派为求生存，亦倒贴进入了这个圈。自古以来，两广之地总是山高皇帝远，在性观念上更是奔放，常常三句不离口，一谈就上。嬴容淫浸多年，自是习惯了这种粗俗暧昧的勾搭，但他面前的男人绝非普通。

　　他是白焱熙。

　　兼并三区黑市，铁血扩张的绝对领主。跟随他的打手们又怎么会容忍一个条子用这种混账的言语来侮辱，而且还是同性间的交合。男人天生的征服欲和自尊心绝不容忍外人的挑衅和践踏。

　　但出人意料的，白焱熙松开了手。

　　他的视线向下挪去。

　　喉结，脖颈，锁骨，鞭痕……淡漠的表情全无松动，仿佛刚才的话不过是阵耳边风，无伤大雅。他的目光扫到了歪在两边的衣领，染着血渍的白衫透着凌然的倔强。反手揪住领口，一个用力，只听“喀拉拉”得一串声响，衣衫上的纽扣纷纷崩落在地。

　　古铜色的肌肤顿入眼底。

　　嬴容冷不丁地一阵阴寒。可还来不及说上半个字，白焱熙的手指已经搭上他的锁骨，然后慢慢地滑向了左胸。

　　“我的枪下从不留活口。”

　　平淡地叙述着，白焱熙凝视着凹陷的枪疤，“同样，我也不允许有人在我枪口下活命。”

　　“……”

　　“但你却成了我的例外。你活了下来，而我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

　　“我对你的眼神，很熟悉。”

　　指腹摩挲着凹陷下去的疤痕，白焱熙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校对着什么。突然，黑色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眉心一皱：“难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