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要……
不要过来！
嬴容猛地感到一阵窒息。
胸腔里，霎时暴动的心律逼得他无处躲寻。那一方，从指腹传来的热度犹如寒冰地窖将血液冻在了骨子里，依稀间，只晓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氧气稀薄如同登顶山巅，随时都会晕厥倒地。
逃吧……
从他身边逃走吧……
趁现在，陷得还不深……
牙齿无法控制地打着颤，抖动的唇瓣发不出一个音节。嬴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挨近自己，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宛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的面孔，恰如锁链紧紧地扣着他的呼吸和脉搏。
恍惚间，视线撞上了那条细长的淡红色胎记。
顿时，脑中哄得地炸开了声。
这条红印，正是梦境中他用指甲在凶手脸上抓下的烙痕！
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最后，你选择的人还是他？
无论我怎么向你示好，如何殷勤，你的眼，你的心始终向着他。是我活该吗？遭受这样的报应。真是好笑啊，原本发誓谁也不信的我，却被你残忍地背叛了。
但我不会让你得逞。
死，都不会让你如愿！
一股激颤蹿入四肢百骸。嬴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有光，像是涟漪般圈圈点点地涌向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开始混沌起来。扭曲，叠加，恍惚间脱离了现实，回到了那个日夜纠缠的梦境。
远处，有栋金色的楼台。
上翘的飞檐，四方的楼墙，梯形壁座在残阳的余晖下，显得沉重而工整，落寞又庄严。嬴容仰头注视着前方，下意识地挡住了斜刺的亮光。
他认得这栋楼。
那是座观星台，一幢为了取悦“他”而苦役十万奴隶建成的最高塔。
我恨你。
……有谁在说话？
狐疑地转过身，却见一名男子站在楼前的基石台阶上，目光凌冽地俯视着底下被火舌吞噬的城池。他的面容冷峻而秀美，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穿着是只有贵族才配拥有的华服，绣着金丝纹理的斜领彰显了非比寻常的地位。
惊异地倒退了一步，嬴容产生了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念头——虽然这名男子在身高体型上和他不尽相同，但嬴容能百分百地肯定，这个人，就是他！
就是千年前的自己！
“嗖！”
有道黑影从眼前急速蹿过，紧接着，男子身型一晃，右臂竟被支带着金纂的箭矢刺中。
嬴容一愣。
他认得这枚箭矢。
那是皇家近卫队独有的金箭。
“去死吧！”
疯狂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男子却面不改色，单脚挑起地上的断剑，一抓一掷，眨眼间，刺穿了放箭人的喉咙。
鲜血溅了嬴容一身。
血腥的场面，真实而粗暴。
男子甩手拔掉了箭矢，箭头喂上的毒让他的右臂迅速麻痹了起来。可他毫不在意，转身，踏着成千上百的尸体，一步步朝着楼台殿阁走去。
黑发在狂风中飞舞，像是撕心裂肺的咆哮。
在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男子回头看了眼横尸遍野的城池。
折戟的尘沙，倾倒的大厦，连同那被火舌吞噬的旌旗也一并消失在了视线里。
“杀我者……将名留千史……吗……”
低喃着，男子突然狂笑起来，癫狂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放纵。仿佛为了印证内心深处的某个臆测，他一脚踹开眼前的木门，顷刻间，穿堂而来的狂风卷起了殿梁帘幕，震得两排飞青铜编钟咣咣作响。
尽头，巨大的“秦”字直入眼帘。
苍劲有力的笔触，优美典雅的篆体，巍然不动。
男子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身体却越来越踉跄，终于，在还剩不到几步的阶梯前，男子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凉的石板让嬴容的心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太清楚了，循环了无数夜晚的梦魇，闭着眼都知道。
门口果然出现了脚步声。
“我告诉过你，留着我只会要了你的命。”
声音，如玉珠落地般清脆而澄澈。
嬴容惊呆了。
多年来的梦境中，凶手的模样一直很模糊，除了左脸颊那条鲜明的抓痕外，其余的一概不知。可是现在，嬴容不仅听到了声音，还见到了他的容貌——马上，感觉到了不同。
“也许，我早该行动了。”
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青铜匕首，白衣人轻喃着，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男子的胸膛。
雪白的衣衫立刻被鲜血飚溅了一片。
嬴容本能地捂住了胸口，心脏骤然缩动，和当初在车库被子弹穿透是一模一样。地上，被刺的男子缓缓地抽动着嘴角，他凝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忽然，颤抖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极尽扭曲道：“那你……还真该……诅咒你自己……不然……她也不会被我杀了……不是吗？哈哈哈哈……你……输……了……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内疚之中……朕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哈哈哈哈……”
癫狂的嘲弄声随着匕首进一步地刺入，僵落在了这座奢华的大殿之上。
指甲死死地掐入了肌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男子将心底最后的怨气遗留在了那张脸上。
是印记。
也是诅咒。
嬴容不禁捂住了嘴。
体内涌动的酸涩狂扫着仅存的理智，他无法控制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也不愿再压抑这份糜烂至死的伤痛。他知道那是谎话，他能确定言语中的“她”还活着，但喉咙干涩得连吞咽都生疼，那是他不可干预的过往。
火舌，从旁蹿入。
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着每一寸的土地，活物也好，饰品也罢，片甲不留。
变成灰烬的帘布，发出哔啵声响的矮桌，棋盘，酒杯，鲜花，还有大殿尽头，赫然而立的“秦”字，亦被卷入了滚烫的火海。
一切就像是离别的哀悼，烈焰之中久久不肯平息。
背后忽然涌出一片强光，嬴容不觉扭头看去，紧接着，狂风大作，身体像是被什么抛掷到了上空，心悬的刹那，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