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瞳瞳带回蒲拓山时,关观只靠着一棵楠木树上咧着干瘪的嘴对着我笑了又笑,那种目光就像今朝称王,明朝败寇的帝王俯视着万骨铺就的一块净土,面露寒鸦之色。
我虽命如草芥,但是看着关观在我面前悻悻拂袖而去的背影,只对着楠木树叶晃荡的光影怔然如讪讪的琥珀茶光。
瞳瞳说,定是我的课业荒废了太多,让斯时已是鹤归华表的关观心寒齿冷,扼腕兴嗟。
它这样说完,我暗自心惊。毕竟这一路上我并不曾把蒲拓山的一切拿来与它闲磕牙。
而它却只看了看我扯了扯嘴角反问我:“小葛,你的摩扇面如今使得上手了吗?”语气中一副柔雨打过的时令物征之意。
这句问话,我竟无言以对。
它接着又用一副探寻的目光看着我,滞留片刻问我知道摩扇面的来历不?
语气浅浅,端量了我甚久。
我呆滞对着它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它问的这些我并不知晓。
我只知道从摩扇面里我可以看见片片断断的各种幻象,那些幻象关观说过源于我的心底。九九归一的朝拜者,返璞归真。是过错、更是自己红尘路上的经历。
我当初拜关观为师,请他为我传授课业之时,关观正在对着蒲拓山唱情歌。那时的关观身着蓝色丝织成的宽袍,腰带上系着一种刻有麒麟的金符,坐在仪仗赫赫露天的高贵黑盖大车上,华服上那撼动山河华丽的玉带上挂着玉石点缀的符号。
他穿着很是雍容华贵,但是却唱的满目凄凉。
他的嗓音并不是余音绕梁,但确是我听过的最悲凄的含商咀徽,三日不绝于耳。
关观后来问我,从他唱的曲子里我听出了什么。
我回他道,就像《四块玉》的曲子里写的那般世态人情经历的多。
关观听了我的回答说我慧根不错,又笑着回我他观的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一毛一沙、一尘一缔,是故地藏,布施因缘,其事如是即三生受乐,舍一得万报。
他说的是佛说,我知道。
因为,我也纯粹只把它当作了佛说。
只是,我却并未想到关观因此带我去了一处乔木森森,终非吾土的酒肆前止了步。
那酒肆我后来闲暇时计算了一番,由七七四十九条彩色的巨蟒组成。白色巨蟒的身子与头组成了酒肆前的旗杆与旗帜,红色的巨蟒盘盘卧起组成酒肆周围所挂的大红灯笼,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蟒则分别组成不同构造的屋阁零件,尤其是酒肆的大门,是棕色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
关观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后,让我在外等候,自己则舒了广袖从那棕色巨蟒组成的大门中进了去。等他出来后,手中就多了一件法器——摩扇面。
后来,关观就把摩扇面送给了我。
关观告诉我,这摩扇面可保我布帆无恙、高枕而卧。他把这话说与我听时,我直觉得暖风吹过的安重水富的万水千山,如今都变的踟蹰不前、捋袖挥拳了!
我只知道这么多,关观也只告诉我这么多。
我把这些说给瞳瞳听后,瞳瞳陷入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思;任我怎么叫它,它都不应我。
我傻了。
因为,他早已被定在了原地。
然后,我就又看见了开始消失又出现的关观。
他看起来有些温怒,捏着嗓子让我去蒲拓洞内面壁思过。我为关观突如其来的责罚觉得莫名其妙,但却拗不过关观盛怒的目光。只端着怒不敢言。
临走时,我又看了看被关观定在原地的瞳瞳,想嘟囔些什么却被关观的问话堵了回去。
关观问我眉公卿是不是已去了长相思的将军府上。
我默然。愕然的瞅着他一直盯着瞳瞳神色复杂的观察,他捋胡子的动作也同往常不一样,十分僵硬。
面壁思过时,我做了一个梦。
佛说,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归结到底,一切是缘。回首已是潇潇雨歇。
梦里的场景让我恍惚——
云雾吞没了蒲拓山峦,松柏、悬崖、山石都溶尽在乳白色的云里。转瞬间,云彩又化作几百条长长的烟云,横亘在天边。山谷间的白云,绕着蒲拓山峰时而山长水远,时而潇湘秀云,时而云封南北,琼落山河,千回百转,宛若展开了一幅冰绢在替蒲拓山加冕。
万壑泉声山里来,数行春色燕边来,一点飞鸿影下。这是我平日里呆的蒲拓山。
一直以来,我都会沿着松柏湾、垂柳湖、桐花巷、画桥烟波、以及曲径通幽处的亭台水榭,去蒲拓湖前,寻一浮石,闭眸休憩。
梦里还是一样。
只是今日的梦极其不同,因为我在蒲拓湖前看见了瞳瞳。
梦里的瞳瞳脖颈上挂有一串我从未见过特殊的白水晶脖环,再然后,我就梦见了关观站在瞳瞳面前。
瞳瞳说,关观,彼时我已走过山水一程风雪又一程。如若说六月的天像三生三世开不尽的红棉,那么她就是我今生今世路过的第一个良人。
瞳瞳说这句话时,我站在它的旁边像个看客。
我把目光转向关观,发现关观的神情颇为的安静。
瞳瞳踱了几步,又哀凄的说,关观,我想和她一起看尽风花雪月、赏尽四季美景,陪她走遍陌上花开、青山翠岭,与她暮暮又朝朝。
然后,它说,关观求你帮帮我!满目怆然,颓然如一滩白骨。
它的声音是温暖的悲伤,那祈求让我听后心却是十分的疼痛,如同被利器丝丝锥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