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季惟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点点异于常人的变化。

　　起初，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只细小的蚊子隔着几米远外却如同在他耳边飞似的，嗡嗡嗡地吵得他无法安宁。

　　再后来，卡车从窗外不远处的道路驶过，那声响就如同一辆火车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一般，打雷似的，震得他耳朵生疼。他捂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差点没震得从床上滚下身来。

　　而他的眼睛慢慢地开始没办法再适应白天，倒是在晚上，多黑的地方他都能瞧个一清二楚。

　　方季惟渐渐地对自己这突如其来身体上的变化感到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还得要同人类一样地活着啊！

　　饥饿的时候他也会想着吃，累了的时候他也会想着睡觉。

　　方季惟自从辞职后便没再出过门，他想等他的头再长回来。等到他的头再长回来的时候，他就又可以无异于常人行走在大街小巷，过活自己的生活了。

　　可这只是方季惟最开始的想法。

　　随着他的身体在慢慢地开始变化，他变得有时候莫名的躁动，他的食欲变得越来越大，一般分量的食物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每次吃完他总想着再吃点什么。是什么呢？他想不出来。他变得有点害怕阳光和过分嘈杂的声响，可他并不是因为阳光和嘈杂的声音会带给他伤害，只是阳光太过刺眼，嘈杂声太过刺耳，他没办法适应。

　　这一切，同他最初的想法越来越背道相离，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做回不了人，也再也过回不了人类的生活。而他将会变成什么怪物，他不知道。

　　*

　　一座青云缭绕的山峰上，一尊塔巍峨独立于之上。

　　天色昏黄，不远处的云层一片一片如同一块千层糕。而塔独立于云层之间，金黄的曙光拂照在塔的表面，使塔看起来如同一根刺破苍穹的金针。

　　那是文明远外，独具盛名的青云观里头的金塔。

　　离青云观几百里地远的一处林子里，一人工形‘手拉车‘正随着前头赶着车的人飞速前行。

　　那车子跟着人走，走得不是正道，在林间小道里像是掀起了一阵狂风叶雨，嗞啦哗啦地将两旁的树叶刮得骤响。所到之处无不是残花败柳……

　　那前头拉车的，头上扎着个圆滚滚的包子，用一根像是退了色的蓝布圈了两圈给打了个结实，瞧起来小毛孩身板模样的，身上还裹了件道袍模样的衣服。

　　后头，坐在‘车‘上的，优哉游哉嘴里头叼着根稻草，比起前头拉车的个高得不少，可还是长了张娃娃脸。

　　两人身上的衣着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坐‘车‘里头的头顶比前头赶车的多了个包子……

　　坐在‘车‘里头的大宝，嘴边悠闲地叼了根稻草，双眼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正前方。隐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有动静，她双眼一撑，赶忙催促前头的小宝道，“快点快点，这次要是又没完成任务，回去铁定又要给师傅痛骂！”

　　前头的小宝也是急啊，他赌气道，“大宝，你知不知道最近你的饭量变重了？”

　　其实小宝他是想说，大宝，你知不知道最近你的饭量变多了？可心里头想着却是，大宝，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变重了？结果一急，把心里头的话给带出来了。

　　大宝伸手一拍他的脑门，就要将他头顶的包子拍飞，大宝气道，“你才重，你全家都重！”结果一想又不对，她现在不就是算他的姐姐家人么？随即又改口道，“不对不对！你重，你最重，家里就属你最重！哼！”

　　小宝现在正集中精力追赶前头的兽物，没空和大宝闲扯。

　　大宝在后头嚷嚷着指挥，前头小宝左右开弓给急得额头冒汗。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宝越是在后头催，小宝越是跑得急，结果一不留神给前边一根突然出现的树藤一绊，人仰‘车‘翻，车倒了，大宝被甩出去老远，小宝则脸朝地，吃了一嘴巴子泥。

　　大宝反应机灵，顾不得身上的疼，连忙起了身就要跑去追赶，可哪还有兽物的一星半点影子？那根树藤就是它捣得鬼。他们正中了它的下怀。

　　大宝不甘又气急的，这时候身上的痛感又隐隐传来。她走过去，将还在一旁装死的小宝一把给扯了起来。

　　小宝知道任务又失败了，铁定得少不了大宝的哀怨和打骂，干脆就直接躺在地上装死吧。

　　没想到还是被大宝看穿了……

　　小宝呸了两口子泥，用衣袖擦了擦嘴，朝大宝挤眉弄眼地笑。

　　大宝长了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笑起来的时候可真是天上的明月与星辰，可生起气来的时候也能把小宝给唬住了。

　　大宝深吸了口气就要开骂，小宝一个机灵，忙伸出手打断，小宝嘿嘿笑道“大宝，我……们还是赶紧先回寺里头去吧，天都快黑了。你知道的，天黑了这林子里头有很多东西会跑出来的。”小宝说完又瞅了瞅大宝。

　　大宝深吸了口又要开口，小宝忙又截口快语道，“要……要是师傅怪罪下来，就……就我一个人承担！”小宝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完这句话的，天知道师傅的惩罚有多么可怕又痛苦！

　　大宝重重地呼出了口气。刚才蓄的怒气早就被小宝给磨光了。

　　她是怕师傅的责罚，虽然小宝承担下了责任，可任务还是得要完成。

　　大宝一转身朝山下走道，“走，我们下山去。”

　　小宝一听，愣是没给回过神。

　　大宝见后头没人跟来，她侧回身子去瞧，却见小宝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小宝愣着眼问道，“大宝，你…..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大宝沉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小宝面前，“我说，我们下山去！”说完就要拖着小宝朝山下走。

　　可小宝死活都不肯挪动一步，他扭着小身躯道抵抗着大宝的蛮劲边道，“大宝，师傅没允许我们下山，我们不能下山啊！”

　　见大宝不听，小宝又接着道，“这要是让师傅知道了……”

　　“这要是让师傅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责罚。”大宝打断小宝截口道。“没关系啊，你不是说你一人承担的嘛！”

　　小宝一噎，愣神的空档给大宝一把扯了过去，然后朝山下飞快得飞奔。小宝在后头挣扎着把头摇成个拨浪鼓，“不行的大宝！不行的！”

　　大宝知道小宝是怕责罚，安慰他道，“没事，你看，回去也是要受责罚，下山也是要受责罚，我们还不如下山去把那妖兽捉来，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师傅就会原谅我们了。”

　　小宝想了想，觉得大宝虽然做事鲁莽，可还是有些道理。他怕大宝贪玩又提醒道，“那好，捉了妖兽我们就得马上回道观里头去。”

　　大宝计谋得逞，连忙点头道好，两人算是一拍即合，风尘仆仆地往山下赶去。这时候，天已将黑。

　　*

　　方季惟把家里头的窗帘都给拉上了。夜幕将要降临，房间里显得更加阴暗。可方季惟似乎更喜欢这种阴暗。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能够在黑暗中察觉到任何一方位的动静，甚至比白天的时候还要灵敏好几倍。而双耳，即便他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上，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离他身体十几米开外的响动，而从这种响动中，他还能够辨别出是什么物体所发出的声音。

　　这种能力来得突如其然，他还没办法从一个人，转变去适应这种非人的能力。

　　有时候他吃完饭，好几个小时就是呆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去慢慢地适应这种感觉。

　　方季惟头顶上的肉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上边的肉像是分裂一般多出了好几个小肉球，然后，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地分裂着，从一团小肉球变成了许许多多小肉球组成的大肉球，一团又一团地堆在他的头顶。

　　方季惟不知道它再长下去会变成什么东西。它已经恶心得让人快要吃不下饭。方季惟一直把鸭舌帽带在头顶去遮掩，任它生长，不去看它。

　　他开始有些恐慌。那种对无知所带来的无措感。

　　他到底将会变成什么？！

　　.

　　家里头之前囤积的食物已经被他吃光了。方季惟感觉到饥饿。近几天来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大，大到有时候他都难以去控制，可吃完之后他总还想着去吃些什么，从最开始的一些隐隐若现的想法到了如今时而地渴望，可他并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每当这种感觉出现，他就会感到一种难以欲言的饥渴感，他给自己灌了一大桶水，可这种感觉一点也没有消减，反而随着日子的推移，变本加厉。

　　他觉得他几乎成了一头自己不了解的怪物，可他却还是保留着人的所有习性。

　　方季惟饿了，家里的食物没了，他准备出去吃碗热腾腾的煮面，再加几道小菜。这几天他一直吃的是超市里面买来的速食泡面和一些可以放长时间的蛋糕。他想暖暖自己的胃。

　　方季惟穿戴好，他还是用纱布以防万一把头给包裹起来，剩下的还有一些纱布他随手揣进了裤袋里。因为现在的耳朵异常灵敏，他不得不拿东西把耳朵塞起来，他戴了个塞耳式耳机让别人察觉不出什么异样。整理好一切，他就出门了。

　　开门的那一刻，刺眼的日光灯从门缝里投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了方季惟的眼皮上。

　　方季惟忘记了外头即使是黑夜却还有日光灯这种东西。他赶忙慌张地把门一把关上，像是东躲西藏的蛇虫鼠蚁缩进了窝里头去。

　　方季惟暴躁得就想这么冲出去把日光灯打得稀巴烂！

　　可等平静过后，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得很。方季惟就大声地笑出声来。

　　空旷又阴暗的房间里充满着方季惟肆意又带磁性的笑声。

　　他如今这副模样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真是活得比禽兽还不如！禽兽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可他就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难道不可笑么？活了整整二十年多，如今反倒来问自己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