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 第9章 女人
作者:南泽有鱼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四个人各坐一边在桌边团团围坐了下来。

  蔡大浩还在揉着身上的痛处,丝丝哈哈地哼着。这方季惟打人可真是不一般的疼,这一拳头给伦下来,可比上他的好几十倍似的。要不是他拗,早给打趴下了。

  方季惟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件事给说明白。毕竟这事同一般人讲还好说,同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的人讲,那可就难了。就比如,蔡大浩,还有蔡大浩……

  方季惟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可到真正开口的时候他又憋不出字来。索性,他就伸手去摘帽子。

  经历过相似场景的大宝和小宝,立马就明白方季惟要干什么,连忙都装作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目光似的,朝别处看。就蔡大浩一人,兴致勃勃地想瞧个究竟,期间还拍了拍身边小宝的手叫他快看,小宝只好以干笑回应。

  等方季惟把脑袋上的纱布拆下来的那一刻,蔡大浩只看了一眼,低头,就在一旁哇哇地吐了起来。

  大宝和小宝皆拿手遮目,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

  天底下最笨的人,就叫蔡大浩了。

  等蔡大浩吐得差不多了,方季惟才开口讲,“明白了吧?那天其实是事故,我被车撞了,但没死。”

  蔡大浩抹了把嘴激动道,“哦,怪不得新闻上说有一摊不明血迹,原来是你的!还有目击证人说看见一个人被车给撞了还能爬起来,原来还是你!”然后想了想他又道,“可那雪丽是怎么死得?”

  方季惟问,“谁是雪丽?”

  蔡大浩怒了,“他娘的,雪丽死了你就把她名字给忘了?!”

  方季惟明白过来蔡大浩指的是谁,他道,“被我吓死的。“

  蔡大浩一惊,又垮了口气,道,“也是,就你这样子,谁还不被你给吓死。”

  气氛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沉默。

  过了会,蔡大浩又指着大宝道,“那她怎么说你是妖怪?”

  大宝见蔡大浩拿手指她,狠瞪了蔡大浩一眼。蔡大浩嘿嘿谄笑了声,收回了手。

  方季惟淡然道,“谁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见到她,她就说我是妖怪,当时我们还打了一架。”说到这,方季惟弯了嘴角笑了笑。他现在还真是遇见谁就跟谁打架。

  蔡大浩有点惊奇,又伸手指了指大宝,这回手指头刚伸出来点,大宝的眼睛就瞪着那了,蔡大浩只好曲了曲指头,又颤颤地给收了回来,朝大宝干笑了两声,头往方季惟那凑了点才道,“你和她打啊?”然后偏头看了一眼大宝,忙一巴掌拍向了桌子,忿忿不平道,“你怎么能打一女孩呢?人、人家可还是个小姑娘呢!这漂亮的脸蛋毁了可怎么办啊?!你赔的起么你!”

  方季惟嘴角浅浅有笑,他就静静地看着蔡大浩在那装逼。心里头猜想,这蔡大浩估计是看上人家了。

  方季惟附和,语气淡淡,“可不,打得可狠了!还拿网套。”

  蔡大浩又一拍桌子,啧啧道,“啧啧啧,这、这他妈的也太狠了!”

  方季惟又道,“狠,不仅狠,招招要命!”

  蔡大浩不平道,“哎呦我去,这心是黑的呀!”

  方季惟摇了摇头,“实在黑啊。”

  大宝一拍桌子吼了一声,“够了!“吓得蔡大浩一哆嗦。

  蔡大浩不明所以地去看方季惟。方季惟没事人一样地耸了耸肩。

  大宝看向蔡大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是一把刀,她道,“你问完了么?”

  蔡大浩鹌鹑一样地点了点头。

  大宝接着道,“问完了,出门右转直走再左拐再直走五米向右转,你将会看到一扇门,打开那道门,走出去,不送!”

  蔡大浩终于明白过来意思,这是要赶他走。他求助似的看向了方季惟。

  方季惟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这住的地方他也是费了好番劲才留下来的。

  蔡大浩想哭。

  这深山老林里头,他可不想再撞鬼了!

  他挪了挪屁股朝大宝靠近,伸出爪子想黏上大宝的手臂,可磨蹭了半天,还是没这个胆。蔡大浩放缓语气好声好气地道,“那、那个小道长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跑了两天两夜腿都要跑瘸了。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你就收留我吧。”蔡大浩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接着道“我要是回去了,警察会找上门来的,方季惟又在这,这事也没办法和人民法院说明白呀!跟他们说有妖怪,他们能信么?是吧?”

  大宝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不信了?直接给他们看不就行了?”

  蔡大浩忙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呀!您就别给人民法院添乱啦,这吓着广大人民群众也不好啊!”

  方季惟在一旁看得只想笑。

  见蔡大浩也挺不容易地,他算是帮腔道,“多个人好干活。反正你们道观屋子也多,空着也是空着,是你们师傅应该也会收留。这名声传出去也会好。”

  蔡大浩连忙道,“就是嘛!我一定会把这青云观的好名声发扬出去的!”

  大宝被蔡大浩给绕得晕乎乎地直觉得头痛,她也不太擅长搞这些事,偏头去看小宝,却见他垂着脑袋,思维似乎全不在这上,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大宝觉得这事有点烦,吁了口气,随便应道,“住下来也可以,得赚钱。”

  蔡大浩觉得事成了,当即高兴道,“可以可以!赚钱谁不会啊!我赚了钱都给你!”

  大宝懒得同他再讲,也觉得困了,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小宝随后也走了出去,一声不吭地,像是心事重重。

  方季惟朝蔡大浩踹了一脚过去道,“还不滚?”

  蔡大浩起身,又扭捏了一下,捂着肚子朝方季惟嘿嘿笑道,“有吃的没?一天没吃了。”

  方季惟拿过背包,随手从里头掏出了罐泡面丢给他,“只有这个。”

  蔡大浩早已经饿得两眼发昏,终于见到有吃的,忙接了过来,嘿嘿笑道,“这事就算我两扯平了哈。”然后也不说声谢谢,人一溜烟地给跑了。

  *

  半夜,方季惟被惊醒。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

  他又在做那个梦了,那个梦里有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在痛苦地叫喊。

  这回他没看清她的脸却看清了她细白的臂藕上,衣服上全是血。从胸口涌出涓涓的血,那股血像是源泉,从胸口被一把利剑划了道很深的口子,血就是从那利剑下的那道口子里一直不停地流出来,仿佛要流干她身上的血。

  方季惟缓了口气。虽然是梦,可这极似于酷刑一样的场面还是令他触目惊心。这种痛苦,谁能忍受得了?

  *

  翌日,蔡大浩果真十分殷勤地跑去帮大宝的忙了。

  蔡大浩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道服穿在身上,装模作样地走在大宝身边,想帮着替她卖符。

  结果差点被大宝追着打残。

  小宝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看了会又别过头继续干活。

  小宝这个年纪,正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却又不敢讲出来的时候。

  他觉得,方季惟和蔡大浩都是成年的男人,他心里头喜欢着大宝,可他不仅比大宝小还比她矮,在她的面前,和蔡大浩方季惟比起来根本就不显眼。

  他想长大,急切迫切地想快点长大,变得强壮变得高大,变得不再害怕和胆小,变得有能力去保护大宝。然后,他才有资格站在大宝的身边,告诉她,他最心底的想法。

  .

  蔡大浩觉得委屈,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他可是好心啊!

  蔡大浩跑去问方季惟,方季惟头也没抬地问道,“你这道袍哪来的?”

  蔡大浩指了指身上穿的,“你说这个啊?”他道,“哦,这个是从一个屋子里的衣橱里头随便翻出来的。”说完还特地转了两圈,朝方季惟扬了扬头,“怎样?还行吧?”

  方季惟笑了笑,“那就难怪了,你穿了人家师傅的衣服,人家还不追着你打?”

  蔡大浩皱着脸,“你说这是道长的衣服啊?”说完连忙给脱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给拜了两拜,嘴里念叨,“哎呦,噢弥陀佛,道长师傅请见谅啊道长师傅请见谅,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方季惟瞧着他,在一边啃着梨,差点没一口梨汁给喷出来。

  方季惟这下心里头肯定了,蔡大浩小时候脑袋铁定被驴屁股给夹过。

  方季惟道,“你拜他干嘛?他又没死。”

  蔡大浩保持着姿势把头从臂缝里仰起来点,“没死?”他直起身子来,“那道长去哪了?”

  方季惟啃了口梨往屋外走去,“远游去了。”

  方季惟觉得他再和蔡大浩呆在一间屋子,他会被染上白痴病毒的。

  .

  方季惟闲着没事干到处转转。还别说,这道观的唯一好处就是位置高,空气好。

  方季惟手上的这梨是从院子里头唯一一棵梨树上给摘下来的。最近他的胃口还是大,他吃不饱,而且饥渴的感觉还是没有减弱。他吃梨只是拿来压一压他体内那种近乎兽性一般的饿与饥渴。不过说也奇怪,吃了这梨倒还好了些。

  山风吹得舒爽,方季惟把梨核一扔,找了个起跳点,一把蹦跳上了屋檐,找了快被树挡着的阴凉地,慵懒地躺了下来。

  他如今似乎已经渐渐习惯和适应了身体里有的这股奇异的力量,用得顺手的话,他倒挺无所谓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既来之,则安之,日子还是得过,人还是要活下去,管他什么变化,他还不就是他?

  就在方季惟迷迷糊糊将睡将醒之际,屋檐底下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讲话声。

  “小道士可否通融一下,帮我这个忙?”传来的是一女人的声音,话语柔柔软软,像是一股春风拂面,听得人心痒痒却舒服。

  “可我师傅不在,我也……”这回是大宝的声音,方季惟认得。

  他迷迷糊糊睁了眼,一个翻身起来,坐在屋檐边上朝下头看去。

  一把油纸伞下,一段细细白白的臂藕,通透莹润,从伞底显现出来。

  方季惟脑袋里恍地晃过昨晚梦里的画面,那双沾满鲜血的臂藕近乎与其相似,两者似乎火花般碰撞在了一起,下意识地,方季惟以为自己看见了那双臂藕的主人。

  方季惟出了神,微皱了皱眉,想探头去看个仔细,没留意脚下,屋檐瓦片上的碎石掉落,方季惟人一歪,随着碎石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一阵剧痛袭来,蔓延过方季惟的全身,片刻过后,疼痛不再,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没事吧?”音色润软。

  方季惟抬头寻觅声音的出处。眼前伸来一只白得似玉的手。

  方季惟随着手仰起头,向上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民族服饰的女人,头发挽着,类似发髻,一旁还别了一个发饰,发饰简单,是一根银簪子,簪子的前头缀了颗圆润的翡翠玉石。

  发饰和头发的样式都很称眼前这位女子。用女子这个词形容一点也不奇怪。她仿若就像是从清代明代或者是更遥远的年代流传下来的名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般。双目盈盈,眼梢微翘,明目似月,齿若白雪,红唇犹如一地白雪之上落了片红梅瓣。如花似玉形容她也过之不及。

  这么好看的女人是从来都没见过……

  大宝见方季惟有些愣神,她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咳咳……”

  方季惟算是有了反应。从地上自己站起身来拍拍尘土,并没有接过女人伸来的手。

  大宝撇撇嘴,心头鄙夷道,切,男人就是男人,见了漂亮好看的女人魂都被勾去了。

  方季惟起身问大宝道,“怎么了?”

  女人收回手,嘴角弯弯,笑了笑。她道,“我的老家里头出了点事,想请道长帮忙。人命关天的事,还请道长能够出山解决。”

  方季惟淡淡道,“我不是道长,这事还得问她。”说罢,看向大宝。

  大宝有点无奈,她方才已经解释好多遍了,不是她不想救人,只是她不会作法收尾。斗妖斗鬼她倒是会,直接出符,就能让它们几招之内毙命。可师傅讲求的捉妖驱鬼是怀以慈悲,明辨善恶之心超度亡灵,净化妖魔。她不能够趁师傅不在,违背师傅的宗旨来胡乱行事。

  大宝有点犯愁,小宝却忽然出现,走了过来道,“我可以帮忙作法,大宝来捉鬼。”

  大宝瞪着眼珠子看向不知何时在一旁忽然出现的小宝。她惊道,“你疯啦?你会作法?我可是从没见过你作法!如果做不好强行地话可是会被妖魔或者鬼怪反噬的!”

  小宝面无表情,脸色淡淡,他道,“你放心,其实师傅一开始教受我们俩的东西就有所不同。多年来,我们两跟在师傅左右,师傅总是带你前去捉鬼,让我在一旁看着,实则师傅教于你的是如何捉鬼的方法,而教于我的是如何作法收尾,所以师傅从来不让我去打斗,只让我在作法时一旁帮忙。”

  大宝有点气愤,像是才知道秘密,“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小宝低头,没有做声。

  原本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并不想上前来的。他现在还不想见大宝,因为他现在在大宝面前变得有些无地自容,不仅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还是因为自己本身的胆小。他想了很多。可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却已经站在了大宝的面前。

  女人笑道,“既然这位小师傅会作法,而小道长也会捉妖驱鬼怪,正好凑巧,小道长也就不必担心了。“她眼波流转,似有似无地像是流转过方季惟,道,”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声音还是那么软弱如春拂杨柳,听得人无比慵懒和舒爽。

  既然事以成此,大宝也无话可说。送上门的生意,干嘛不赚?

  女人接着道,“那么明日清晨五点,我会前来接你们,到时我预先支付一笔定金,结束之后我会把另一部分的钱交于你们。总共十万。”

  十万?!

  大宝小宝方季惟,似乎都没预想到这一份上门来的还是个大生意。

  大宝心里头打着算盘,十万块钱!她得卖多少个平安符才挣得来呀!有钱人呐!一看就是有钱人,这气质,身段和修养啊!!……

  大宝已经被十万块钱闷得晕头转向,记得从前和师傅捉妖也没赚过那么多钱,有史以来的第一门自己接的生意,还是笔大生意,大宝这心里头有些乐疯了。

  大宝忙道,“好说,好说。到时我们一定准备齐全,施主就请放心吧!”

  小宝心里头有些担忧,既然请者出高价,那么这事也必定不容小看,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艳阳下,女人撑着把油纸伞,民族服饰的衣料极似于绸缎,阳光下,缎面光滑,称得她的身段犹如水蛇,半分妖娆,半分清秀,似隐似现从中显出。风吹来,残剩不多的梨花瓣,飘忽而至,洋洋洒洒轻落于伞面。

  方季惟微眯了眯眼,他忽然朝她问道,“你叫什么?”

  油纸伞下,女人微微抬高伞面,露出精巧的红唇,红唇微翘,扬着几近幽婉的弧度,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她声若杨絮,随风飘来道,“花容。”

  花容,花容,如花似玉的容颜也比不过好一个花容。

  花容轻点下头,以示礼貌,转向大宝,“那就有劳小道长和小师傅了,我先走了,你们就此留步。”话罢,转身离去。

  场面一时之间似乎静止了任何声音,气场像是被她在无形之中掌控,就连平日多话的大宝也似乎是被花容吸引而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姿和背影。

  这样的涵养,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人哪里还寻得?

  “怎么了?怎么了?”蔡大浩忽然像只苍蝇一样闯了进来,打破了原本的氛围。

  众人皆一脸嫌弃和不爽。

  这画面活像正在欣赏一段有声有色的京剧表演突然台上闯进来个跳梁小丑。

  于是,没人理蔡大浩……

  不过却也正是蔡大浩,众人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方季惟幽幽地看向花容离去的方向,他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是她眼角的那颗血红的泪痣,隐藏在眼角里。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幽幽的山道小路上,还是那把油纸伞,天晴正好,艳阳高照,女人的身姿越走越远淹没在层层林木之中,唯独伞下一抹如血红唇和眼角里的那颗泪痣以妖娆诡异的弧度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