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爸爸在晚餐总喜欢喝点小酒,我妈炒上一两个小炒,爸就会倒上一小杯自制的药酒,吃饭前细细的品尝。往往我们都吃完饭放下筷子了,他都还没喝完。我总是很好奇爸爸的药酒里到底都泡了些什么,向北就偷偷的抱我爬上放药酒的那个高柜子让我瞧。我定睛一看,一只大菜花蛇就死死的浮在酒瓶里,吓得我哇哇大哭,发烧说胡话折腾了一个晚上,那是唯一一次妈生气说了向北几句,那年我6岁。至此,我的记忆里妈从未见过她和向北说过红脸的话,永远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而我最讨厌和最怕的动物就是蛇,没能做过的事情就是酒醉,而最为介怀的就是妈那颗偏袒的心。
向北从厦门回来后,六哥给他在顺风大酒店办了个接风宴,发信息给我说,“小丫头,要不一起来凑热闹,六哥介绍帅哥给你认识。”
我把六哥的信息给向北看,他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就跟六哥一顿说,“你以后不要给向南说那些没用的话。”
六哥急了,“怎么是没用的话呢,向南也快要毕业了,早晚都要步入这个社会的,你不至于现在还想把她养在象牙塔里,你能养她一辈子,你不结婚不成家?”
一句话把向北想说的全部给噎回来了,挂了电话脸色不太好的跟我说,“你少跟他来往。”
向北那些不打紧的话我总是当耳旁风听听的,周末那个晚上,向北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跟上去了,六哥按照约好的时间到楼下接我。那晚我穿了件白色的欧莎连衣裙,系着黑色的细腰带,梳了个乖巧的公主头,还特地借来了小白的彩妆,细细的化在了脸上。六哥一看我就乐了,“我说向北怎么老是金屋藏娇呢,小丫头越长越标致了。”
我抿着嘴笑,“六哥没文化是很可怕的,金屋藏娇用着怎么这么别扭了。”
他也打哈哈。生意场上血雨腥风见多了的人,哪怕是诚实的笑,你也会觉得不真实。
上了他的车,他开始哼着小曲,后来直接放着劲爆的日韩流行乐一人自娱自乐起来。听向北说,六哥是个妻管严,平时见了六嫂大气不敢喘一个,倒是一个人在外面会友的时候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言壮语,一见了老婆就耳根发软被六嫂管得服服帖帖。我倒觉得有一种爱叫做洋装的恐惧,六哥不是怕老婆,而是因为太爱,因为爱而变得谦让。这种男人往往适合过日子,又或者是一个忠诚的合作盟友,这也是为什么向北跟他合伙多年而一直相处甚欢的原因。
向北说,六哥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我问他,那我呢,他拧着眉头,说,“你一定是我上辈子的债主。”
到顺风大酒店的时候已经开席,六哥催着我赶紧下车,“丫头,快点下车,这帮人已经开吃了,我们要去晚了,六哥特地给你定的凉菜就被这帮白眼狼给吃光光了。”
我呵呵的笑,明知道他是开玩笑,可是看他一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
果然一到包厢口,就听到里面酒杯碰撞声和笑谈声。六哥还未推开门就在门外喊起来,“你们这帮白眼狼也不等我这个埋单的。”
一群人立刻离席迎接了出来,把六哥给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客套话。
六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大家停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个美女。”
门被完全打开,我笑着走了进去,看到的十几双满是期待的眼神还有向北那张惊讶的脸。
“这位便是我们向总的隐藏多年的亲妹妹向南,大家欢迎。”六哥拉着我走到人群中,一群人又跟看热闹的一样把我们围了起来,问长问短,什么今年多少岁,做什么工作等等。向北二话没说绕开他们拉我靠他的位置坐下,阴着脸没有说话。
我这才看见坐在他右侧一直未起身的秦月然,顿时不开心起来。那晚的秦月然真漂亮,真丝的长裙衬得她凹凸有致,气质悠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而我像极了尖酸刻薄的小姑子。
她娴静的起身,微笑着递过饮料,“向南,你来了。”
我没回话,也没接她的饮料,从邻座六哥的手里抢过一瓶啤酒哐当给自己满上,“各位哥哥姐姐,我敬你们一杯。”
老板妹妹号召哪有不从,男男女女嗖的一下起身,拎着杯子就碰起来。唯有向北稳如泰山的坐着,秦月然表演着无可适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着。一群人看着向北的脸色,我仰头咕隆咕隆的一杯酒就喝了下去。见我喝了个底朝天,其余人没敢停下,三下五除二也给喝了个精光。
接着是第二杯,我敬了六哥,祝他身体健康。第三杯我敬了向北和秦月然,祝他们爱情甜蜜,我喝得干干净净,向北却说要开车滴酒不沾,秦月然已然一副夫唱妇随的做作,第四杯我敬了一个带着黑色边框的文艺女青年,祝她越来越美。接着是第五杯、第六杯,再到最后的不省人事。
我的出现短短半小时,却带动了整个酒桌文化,在我人脸都没认熟的情况下,悠悠然,已经喝了一圈,向北实在忍无可忍的把我拉了出去,走的时候对着六哥满目仇恨的说,“你惹的好事,回头再跟你算账!”
出发前,小白问我,“你平时素面朝天的人,今天化妆做什么?然道向北哥让你去相亲,比如政治联盟。”
我懒得理她。想化妆的理由是因为有聚会所以要很得体,不能丢了向北的脸面。这是找的借口,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想要在秦月然的面前表演好优秀大方娘家人的身份,让她自然而然退让我三分。可惜的是这个女人往往在我出现后的0.01秒就能洞察我的动机,顺势配合我演一出让向北看上去她更加贤良淑德的戏码。那晚也不例外,我不断演砸了自己,还激怒了向北。
出了酒店,她小声的叮嘱向北,“向南还小,不明白你的苦心,你也别骂她。”
向北点点头。
“还有,路上小心。”
余光里,我看到了两个拥抱着的人,顿觉胃里翻江倒海,一口不剩的全部吐在了向北新车里。
这部车准确的说是上个季度分红时六哥买的,可是六嫂不让开,说他无非是用来泡妞炫富之类,六哥就硬逼着向北掏钱把车过户给他。向北虽不情愿但也没拒绝,六哥说得对,生意场上外在的行当往往比你内在的品质重要的太多。这也算是为公司带来更多生意的筹码。况且向北那辆破福特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车况。
好车跑起来就是带劲,可惜了在上海开到六十码已经不错,耳里满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我醉眼朦胧的看着向北,脑中却清醒异常。
原来醉酒就是这种感觉,头痛欲裂,所有的记忆不断挑逗你敏感的神经,让人兴奋极了。身体跟一滩泥一样的瘫坐在副驾驶座上,嘴里却絮絮叨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向北踩着油门,没一刻钟就到了公寓楼下,等他刚停好车,我就扯掉了安全带,冲出去哇的一口吐在了一旁的绿化带里,这感觉像是胃被掏空,就差苦胆水被吐干一样。干咳了几声,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向北那张忧郁的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向北,你怎么不开心啊?”我问,去拉他的手,却被他重重的甩开。
向北生气了,我开始害怕。原来酒醉后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原来以为醉了内心会无所不能的强大呢。
“向北,你不理我了。”我又去拉他。
他仍是躲闪,我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他终于压抑不住愤怒,大声的说,“你没事喝什么酒逞什么能?你就好好的本本分分的做你自己的事,为什么非要来掺合我的事情?”
他的一吼让我变得有几分迷茫。向北说,我为什么要掺合他的事情?他是说他的生活他的情感吗?
心,顿时觉得冷。
瞳孔里满是向北余气未消的阴郁形象,而我竟一时失了神,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小时候哭,妈就训我,说哭鼻子是最没出息的,越哭越没人爱。眼泪不过是博取同情的利器,而这个利器和你使用的频率占有很大的关系。
他毫无症状的心软了,也不生气了,帮我抹了抹眼泪就背我上楼。
向北的肩膀很宽厚温暖,衬衣里满是他的味道,趴在他的背上,我脑海里满是爸爸小时背着我在田埂上转悠的景象,记忆里满是弥漫的香气和杂草丛生的盎然生机。我就贪婪的享受那刻的欢愉,到家了却怎么也不肯放手,死死的扣在他的背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原来酒醉的后遗症这才显现出来,我时而安静,时而吵闹,可是怎么样都不要放开向北的手,像只登高的猴子,我就挂在他的脖子上,嘴里念着那句话,“向北,你不要不要我。”
向北,你不要不要我。心里跟明镜一般,嘴里却一直念着这句话。
向北说,“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摇头,“不,你不要不要我。”
他不在讲话,抱过我,坐在沙发上轻轻拍打我的背,直到我沉沉睡去。
事后,我问小白,“你有没有发过酒疯?”
小白坦诚的说,“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白扯着嘴笑,“考上大学!因为我成绩不好,家里人都没想到我能考上上海的大学。办学酒的那天,我被亲戚灌了好多酒就醉了,然后各种闹腾,我爸妈经常以这件事来笑话我,还说要讲给我以后的老公听。”
我觉得很失落。衡量的标准不同,带来的幸福感全然各异。我因为只考上了专科让妈觉得丢脸而小白却因此而受到全家人的祝福。小白的第一次酒醉是因为喜悦,而我完全是因为醋意。人各不同,我开始羡慕起小白来。
妈在电话里唠叨说向北的事,我很不耐烦,宿醉的脑袋快要裂开,她不顾不管只是一个劲的絮叨。
“妈,你爱过我吗?”我难过的问。
她怔住了。
顿时,我自嘲的笑。我居然再问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是否爱我?在她看来,能把我从那么贫苦的环境里拉扯大,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惠。
挂了电话,我有些哽咽,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还有向北。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只想把向北留在身边,照顾我,爱护我,没有其他女人可以共享这份爱意。小白骂我,“兄妹情和爱情怎么能一样?再说也不冲突啊?向北哥和你迟早要成家,只会有更多的人来爱你啊!”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开导,自私的认为,在我没有找到那个爱我的人之前,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向北的情感,他的爱情只会让我变得富有攻击性。
我讨厌秦月然的原因只会越来越简单,因为吃醋。虽然不能理解我自己,可是世上一定会有这样的情感存在,尤其是这个亲人对你来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越显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