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烟回来打断了他们俩的谈话,苏云澜这才施施然离开,临走前说:“我等你。”
晚上躺在床上,林华阳迟迟无法入睡,头枕胳膊胡思乱想。齐烟一直伴她睡在屋里,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看见她还在睁着眼,便道:“小姐,怎么还不睡啊?”
“嗯,一会儿就睡。”华阳心不在焉道。
“小姐,我觉得苏公子不错,你为什么这么敌对呢?”齐烟今天晚上被苏云澜吓了一跳,这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林华阳沉思默想一会儿,道:“齐烟啊,如果这个人以后变心怎么办?如果他爱上其他女子,纳妾进家门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那时我的感受?”
她越说声音越苍凉,最后近乎哽咽。
齐烟叹道:“可是小姐,有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吗?苏公子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人扑上来啊。”
林华阳笑道:“你是我的丫头吗,竟然说这种话?”
她翻了个身,仰望着帐顶,叹道:“人心薄凉啊。”跟着又感叹,“为什么男人总是三心二意,而女人大多从一而终呢?如此看来,男人都是下贱东西!品德低劣而又自鸣得意,以为女人都得趋附着他们……”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齐烟疑惑不解。
“没什么。”林华阳骂了一通,才驱除今天的魔障,心头复归平静。
凤鸣山树木葱茏,珍奇花木数不胜数,山上气温较低,有的刚刚抽芽,一片新绿,然而樱花已漫山遍野开放,粉的似霞,白的如雪,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去,无穷无际,一片花的海洋。
“华阳,你觉得怎么样?”苏云澜在她身后含笑问,声音醇厚,好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林华阳微笑点头,粉腮如桃花。转过身看着过往的男男女女,她忽然有点后悔跟苏云澜出来。
“我跟你出来,被人看见,可就麻烦了。”她低声对苏云澜道,眼睛在人群中寻觅,看有没有相熟的姐妹。
“那有什么麻烦的?”苏云澜倾身在她耳边道,“你就说我是你表哥。”
林华阳勾起唇角,待他站直后,仰头迎视着他,佯嗔道:“表哥和表妹是最容易出事的,你不知道?”
她从他面前走开,乱瞄着人群,暗道幸亏自己交友不多,不然在这士女都出来游玩的时节,不碰到很多熟人才怪。
“你就说我是你堂哥。”苏云澜锲而不舍地追在她身后。
林华阳笑了笑,不搭理他。
两人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歇息,俯瞰群山风光。
山石阶梯上上来一对兄妹,妹妹清灵貌美,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众人中瞅了一圈后,定在了苏云澜身上,抿嘴一笑,以手掩口,侧头跟她哥哥说悄悄话。他哥哥亦含笑向苏云澜二人望了一眼。
林华阳余光瞅见,只作不知,扭头去看苏云澜,他更是傻愣愣的没感觉到,而仰着头专注地看柱子上的题诗。
林华阳道:“这是秦篆啊?”
苏云澜点点头,负手念道:“清风朗月入梦来……”
那对兄妹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伫立倾听。苏云澜念完面前的两根柱子,回头要看另外两根时,却见一对玉璧一样的男女杵在自己身后,俱仰头看着自己,不禁一愣。
那少女噗嗤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十分娇媚。
“哥。”她嘟着嘴,拉扯身旁男子的衣服,“人家都会,你却不认识,白念那么多年的书了。”
那男子不理她,向苏云澜拱手道:“在下不熟识秦篆,刚才在听仁兄讲解。”
“哪里哪里。”苏云澜也谦逊回礼,“我也只是略懂一二。”
双方见对方皆是俊采人物,有意结交,便多寒暄了几句,那男子邀他们同游,苏云澜应允。闲话得知男子也是上一届的举人,苏云澜便道:“既是上一届的举子,为何不参加这次的会试?”
“因为要避嫌。”那少女从哥哥身侧探出头来,抢着向苏云澜说,一脸活泼娇媚。
“避嫌?”苏云澜诧异地看向男子,没有理她。做哥哥的也给了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庄重,妹妹不服地一噘嘴。
男子道:“不瞒苏兄说,家父即是这次的主考官。”
苏云澜暗吃一惊,细细打量这男子,岁月漫长,有些人的脸他已经忘记了,现在才蓦然想起他的确是老师的三儿子,因相会不多,不太记得了。
他道:“原来贤兄即是申阁老的公子,失礼。”
男子教养得很好,亲和一笑道:“你叫我士清便好,士清是我的字。”
苏云澜便以字相称。
四人又走了一程,渐渐逼近另一个山头。申小妹鼓着两腮,拽着哥哥的胳膊低声道:“你还没介绍我呢。”
做哥哥的只能苦笑,这个小妹在家中娇生惯养,受尽百般宠爱,出门也我行我素。他看出了小妹对苏云澜的心思,只能向苏云澜道:“这是舍妹,顽劣不堪,苏兄海涵。”
苏云澜咧嘴一笑,出于礼节道:“哪里,令妹天性活泼。”
申小妹有点当真,以为他也像父亲的众多门徒一样,拜倒在自己裙下。恰好走到两座山头的交界处,申家大哥遇见几位故友,被他们叫了去,对着樱花吟诗作赋。因离得不远,那又是一帮男子,他便将申小妹留在这里。
大哥一走,申小妹立即在苏云澜面前蹦开了,歪着脑袋问:“你识得秦篆?”
“识得。”苏云澜道。
“那你陪我到那座亭子看看,我想看看上面的字。”她指着几人身后山头上的亭子,还得爬一段路。
苏云澜闷声不吭。
林华阳低低道:“劝你别得罪她。”
说着话时,她环视群山,嘴唇不动,好像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有那么点小心思:把苏云澜让给她。
苏云澜点头:“那好吧,去看一下就回来,别让……”他眼睛瞄着林华阳。
申小妹皱眉道:“她是谁啊?”
“妹妹。”林华阳抢着说,下巴一扬,笑得阳光灿烂。
申小妹是个聪明的,一看便知他们不是兄妹,却也猜不出两人关系。要说是情人,也不够亲昵。她不管这些,向苏云澜道:“那走吧。”
苏云澜没想到老师竟教出这么一个跋扈女儿,忍着满心反感跟着她去了。
他倒不是怕得罪她,申瑜行是公道人,绝不会因私废公,但要卖申士清一个面子。
上了台阶,他回头望去,见林华阳已坐在亭中喝茶了,齐烟在旁边伺候着她,倒是优哉游哉。
申小妹见他停下,诧异地回头望去,又收回目光看着他:“心上人啊?”
苏云澜失笑:“你才多大,说这种话?”
申小妹站直了身,扬头抿嘴:“我懂的可多呢。”
这些懂的多有什么可骄傲的?苏云澜不知她的自信来源何处。
“你有妻子吗?”走了两步,申小妹又问。
苏云澜道:“我有未婚妻。”一指林华阳,“就是她。”
申小妹掩饰不住浓浓失落,但马上又道:“那就是还没结婚喽?”
苏云澜觉得她鬼马精灵,跟苏青青的邪乎劲有那么点像。便道:“快了。”
申小妹弯起一边唇角,眼珠乱转,满脸不服输的劲。
华阳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山川地理志》,申士清回来,见只有她一人,不禁诧异地寻觅,见妹妹和苏云澜在山上的亭子中,心下了然,笑了一笑。
“林小姐。”他亲和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走进亭子。
林华阳见他谦恭有礼,很有好感,站起身道:“你回来了?”
申士清点了点头,随意地在她对面坐下,见桌上茶具齐全,抬头笑问道:“有茶吗?”
华阳示意齐烟,齐烟便上来为他斟了一杯。
申士清端起茶杯,垂目看着,道:“宜兴阳羡紫砂壶。”
华阳点点头,又道:“山下带的,有点凉了。”
申士清没有说什么,一口饮尽,笑道:“还好。”
想起父亲说礼部尚书林琦为官贪敛,此言不虚啊。这阳羡茶具是朝廷贡品,父亲曾得天子赏赐,如若自己置办,恐怕得花费不少银子,而林小姐随随便便就带了出来。
他心中微妙,面上一毫不带。
苏云澜下山回来,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心中不忿。面上不表现出来,他笑嘻嘻地跟申家兄妹作别。
待两人离开,他往石凳上一坐,气呼呼地喝茶:“你叫我去陪她,自己却跟申家兄弟聊得欢畅。”
天知道,林华阳跟申士清全是扯皮。不过,她有意刺激刺激苏云澜,他不欢畅她就欢畅。
“那当然,”她笑着揶揄道,“申公子比你优秀多了,出口成章。”
苏云澜啪地放下杯子,脸色都变了。
“跟他在一起很有意思,不像有的人,真叫人觉得无聊。”手指翻着书,林华阳直摇头,满脸皆是嫌弃。
苏云澜一张白皙的脸气成了猪肝,有气又撒不出来,只能干憋着,一口接一口地喝茶。申士清跟侯泽可不一样,侯泽只是个孩子,不足为虑,申士清却是个翩翩俊雅的公子,对女人应该很有吸引力。
他满肚子都是气,干坐着不说话,冷眼瞧着对面的林华阳,很想把她抱过来揉搓一番,直到她眼睛里只有他、只对他笑为止。
直肠子的人,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过了一会儿,他虽然还有些难过失落,但没气了,又引诱林华阳道:“华阳,你看。”
华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下一个山头养着许多猴子,猴子关在笼子里,有的被放出去表演。他二人走到底下去看,华阳扒着笼子,指着一只抓着栏杆攀爬的小猴子,扭头笑对他说:“看,像小孩子……”眉眼间春风般柔情。
苏云澜也笑。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瘦而淘气的苏青青。忽然他变了脸色,倾身一把拉开她的手。华阳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原来那只小猴子不知何时爬到了她身边,张开嘴要咬她。
她赶忙跟着苏云澜离开,眼睛忌惮地望着那只小猴子。
忽然被苏云澜碰了碰胳膊,耳中听到他道:“哎,你看……”
华阳不疑有他,扭头看向前方,不禁脸色大变——一条蜿蜒而起的黑蛇直直闯入她眼中!
原来那地方有人吹笛引蛇。
华阳眼睛猛地骇然睁大,只看了一眼就赶忙移开。苏云澜脸上一抹欠扁的笑,仿佛知道她的怕处。
华阳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怒瞪着他。
她最怕的就是蛇!听到名字就毛骨悚然,光想一想就要全身发冷、尖叫,谁拿这个吓她她就跟谁翻脸。
她现在很想把苏云澜踹下山脚。
回去路上,她一直臭着脸,一言不发地杠杠杠走在前方。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苏云澜追上来道歉,垂头丧气。原本是想逗她玩,没想到生那么大的气。
华阳就恨他这一点,他以为是玩闹,对她来说就是可怕!
“你别跟我说话,一个月不准和我说话。”华阳较真地对他说完,自己前走去了。
苏云澜像丧家狗似的跟在她后面,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