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很矫情 第四十九章 一寸真心,永不相见
作者:微生凉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纳、尼?!

  他刚才叫我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是纪欢若?!

  时间仿佛静默,一身锦衣不染尘垢的左相自盛光处向我走来,那些破碎的光芒投射在他身上,带着与世隔绝的慈悲,似古佛西来,悯众生皆苦,以身化渡。时释迦牟尼得道之时,十方娑婆界光毫万丈,九重天雨曼陀罗,生种种庄严清净严觉相,劝化六道,救赎红尘。

  可这个人,虽然他有着菩萨才有的悲怀,却似密宗画壁上的诸天太岁,人首恶身,阎罗骑尸,彻彻底底对这世界充满恶意。

  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或许,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依靠。

  恶神再一次开口,嗓音脆落如玉碎,在阴阳交界的时刻中散发出不可言明的魔力。“你,想不想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呢?纪氏欢若?”

  有一种凉意,自心脏伊始,顺着血液流动逐渐扩散至全身脉络,我感觉四肢都在他的一颦一笑间被寒气包裹,僵劲不能动,我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是在跟下官说话吗?”

  左相很温柔,“这里,除了我跟你,你还看得到别的人吗?”

  这回我是真想哭,“大人,您别吓我……”

  左相轻笑一声,转身离去,我正以为他想走,感觉逃过一劫而长舒一口气,孰料他没有那么容易的放过我,狭长的凤眼在回眸百媚生的时候如同凤尾蝶翼的流光溢彩,“还不跟上来?”

  我定了定被美色诱惑的魂儿,叹息着拎着扫把随他去。

  左折右拐,所经之路俱是苍凉景象,了无生气,终于他把我领来一个花园,这片花园与我之前打扫的那片不同,黑色焦土之上,寸草不生。

  左相依旧向前走,我拿脚尖蹭了蹭这地上的泥土,心里有些疑惑,难不成他叫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把这片土地重获新生?生机焕发?

  花园的最中央是一株参天古木,这树生前是什么品种我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这树和这里的泥土一样,都呈现一种烧焦的状态,不过从这树残留的枝桠还是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叶如华盖的繁茂过往。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原来纪家的那一树合欢,花繁如云,荫遮穹隆。昔日夏夜树下乘凉,浊酒一杯,纵歌万里,何等逍遥。

  但是那个曾经,我们都回不去,只能一路向前,直到双手鲜血,伤痕累累,万将成枯,也不能回头。

  我始终与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阴阳怪气的左相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只见左相趋步行至那焦黑的古树前,抚摸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像是抚摸情人一般温柔,他偏转头颅,似一个顽皮的孩子对我笑:“黄昏日落或黎明时刻,是我法力最强盛的时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让你看到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他的目光悲切,似是穿越亘古的故人,为唤醒我的前世今生。“你想看吗?这颗树,开花的样子?”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花落,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我犹豫着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仿佛能读出我的心声一般,他背树而立,风姿绰约,“拿不定主意是吗?还是在怕,看了我的东西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又一次犹豫的点点头,再一次摇摇头。

  “是啊,我忘记了。”他懊恼的一拍脑袋,“小欢若刚刚受了打击还尚未恢复哩,暂时对事物没有太大的好奇心,怕又被卷进新的棋局,再一次沦为弃子是吧?”

  他……似乎真的可以读到我内心的想法!我揪紧胸前的衣襟,似乎这样便可以阻扰他的窥探。

  夕阳落山时的最后一刻往往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辉,左相盯着看了一会儿,“欢若,不要伤心,赵无忌……也并不是想害你……”

  他一口一个「欢若」叫的熟悉又亲切,却让我惶恐不安,我有些粗鲁的打断他的话:“大人,您真的认错人了!我是宫燕!御章台使宫燕!”在「宫燕」这两个字上,我特意咬牙加重了读音,话脱口后才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像极了被踩到尾巴、尖叫着打旋儿的猫咪。

  “好好好。”左相似是在哄一个哭闹的孩子,好脾气的不计较,也不着恼,“行行行,宫大人!叫你宫大人总行了吧?!”

  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放肆,对于他的好脾性,我惭惭的笑笑。

  “赵祁把你留在我这儿,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宫大人?”他摆弄着那枯木,看似随意的问我,却问得是一针见血,不容我逃避。“你甘愿来我这里,自然不是什么皇命在身不可违,实际上——”他狡猾的冲我眨巴眼睛,“是想来我这个幽闭如深山老林的地方躲着,逃避外界那些重重因果吧?!”

  我爹在世曾说,本国不设国师,但不代表无人佑国,一朝天子一代左相,生生代代履行着国师的职责,以一身灵力化作矛盾,保护这一疆风调雨顺。

  我惹不起,也躲不起。

  于是我干笑几声,“左相大人好算计。”左思右想寻了个借口打算抽身而退,“那个啥,左相大人,下官的活儿还没干完呢,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下官先去干活了。”

  话一说完我就匆匆忙忙想跑,左相在我身后不紧不慢的招呼了一声:“慢着——我还没说完呢。”声音不大不小,但是想装听不见也不现实。

  早知道我就不该客气那一句!

  我蔫头搭脑的转回来,左相看到我那沮丧的模样,噗嗤笑开了:“我也不是要你送死去,做恁般痛不欲生的表情做什么?”他拍拍我的脑袋,像是逗弄宠物一样,我很害怕他会不会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骨头扔出去然后对我说给他捡回来。

  “赵祁把你放在这里,其实就是想让我监视你,赵祁豁出来让帝国三年无后无妃,也要让赵无忌被幽禁三年,就是想利用这段时间,把赵无忌按在他身边的暗桩,党羽,通通戬除。”

  “而你,是一个异数,原本他信任你,是因为你是他最好的刀刃、杀人工具,但他现在却发现一直对这个世界无欲无求的你有了人类的情感,会哭会笑,会怜悯,会爱。”

  “赵祁暂时还舍不得你,想把你变回成原来的那副样子,冰冷、精准、听话、无感情。他把你放到我这里,想等事情差不多收尾的时候,赵无忌满盘皆输的时候,叫你善后。”

  他的吐息,在我头顶留下温热,尽力温暖我冰冷刺骨的心,我原以为赵祁虽然心思多些,却也本性不坏,如今看来还是我识人不清,他已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的心,也成了真正的帝王之心。

  纵我遍寻三千世界,也再救不回曾经温润如玉的他。

  “欢若,你要记住。”他握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直视着我,似有星辰寰宇在他眼中闪烁,“我未必是敌人。”

  那也未必是朋友吧?世人以利聚者,必将因利而分。

  看穿我眼底的不信任,左相反袖即走,“一会儿靖王府会派人来请你过府一叙,本来赵祁命我不得叫你离开左相府半步,但为表我诚意,特给你一天的假,你不妨料理一下俗世的杂事再来我这里进修不迟。”

  “不过——”他故意卖个关子,“明日晚上,我这里会召开一场盛大的聚会,千万不要错过哦,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

  我好不容易提起些微兴趣,追问道:“是什么样的聚会?”

  “前尘往事,镜花水月,一一浮现,重回人间。”

  只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左相迷踪步伐纷叠,眨眼间变没了踪迹。

  按照他的吩咐,我将信将疑的走到正门前,抱着扫把坐在门槛上,等待赵无忌派人来接我,说实话我是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若是真能预言未来,那这人生岂不了无生趣?

  再者,现在赵无忌被赵祁盯的死严死严的,我不信他有那本事能在东方不掰的监管之下,还能见我一面。

  干了一天的活,休息便显得难能可贵,几乎是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隐没,我就进入了梦乡。

  通过多次实验,我总结发现,只要我每次不睡在床上,那我必然会在睡到一半的时候被人吵起来,然后又是一团乱麻的现状让我烦心。

  “姑娘……姑娘……”

  “呼噜……呼噜……”

  “宫宴大人……宫宴大人……”

  “呼噜……呼噜……”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呼噜……呼噜……”

  “纪欢若,你为何还活着!”

  “谁?!”我自重生之后最怕别人叫我的原名,每次都能惊起我一身冷汗,半梦半醒间我想都没想,抄起扫把向声源处一把拍过去。

  “哎呦喂……我的祖奶奶,您下手不能轻点啊?!”

  不远处传来的梆子声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子时了,我揉揉发麻的肩膀,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摸黑寻找着说话的人。

  “欸?你声音好耳熟?你是谁?”

  “我是莫竹啊,欢若小姐,您不是连我都忘记了吧?”估计是我下手真的太狠,莫竹还在“嘶哈、嘶哈”的喘粗气,“王爷叫我来接您一趟。”

  呵!这左相果真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傍晚的时候就已经预言子时的事儿了!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下,但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在我看不见的情况下。

  “可有信物?”我茫然的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咳咳。”我的头被一双手向后搬去,“欢若姑娘,我在这里。”

  我缓慢且迟钝的转过头,黑暗中一抹微弱的亮光照出一个女人惨白似鬼的脸蛋,甚至那张面皮上还有点点血痕,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漂浮在半空中,不见下身。

  “鬼啊——唔——”

  我张口就喊,刚嚎了一嗓子就被莫竹眼明手快的把嘴堵上,感觉到那双手是人的温度,我才停止了呼喊。

  “你说?赵无忌想见我?”

  莫竹点头表示肯定,“王爷说有一些话一定要说,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不出口了。”

  我惆怅的看着火折子散发的脆弱光芒,“我们还能有什么话?早就在上朝的时候说完了啊。”

  “不一样的。”莫竹柔声劝我,“我家王爷吩咐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您若是自愿来那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意——”莫竹比划了一个手刀的动作,“那奴婢就只好得罪了。”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那行,走吧。”

  莫竹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不用……和左相说一声么?”

  “不用。”我摆摆手,“那神棍早就算出你们要来接我了,特意告诉我想走就走,不用跟他打招呼。”但是那个万恶的神棍没告诉我他们会在子夜才过来!早知道我就在床上等,而不是在大门前睡得浑身骨头疼!

  我暗自腹诽着。

  “怪不得。”莫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捏在手里,“在我来之前我家王爷怕左相不肯轻易放人,特意叫我带了这个东西来,但是话说的莫名其妙,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家王爷未卜先知啊。”

  我好奇的看着她把那个布包放在左相府门前,因为腰疼的缘故,我没能弯下腰满足自己偷窥的爱好。“赵无忌都说什么了?”

  “我家王爷说左相神机妙算,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所以我把布包放在门前就好,不用面交给左相本人。”莫竹说着挑起车帘,催促道:“左相大人大概也和您说过吧?您现在的处境和我家王爷差不多,尽量不要在外面招摇的好。我们只有一刻钟。”

  都是一帮算无一策的货!活在这堆勾心斗角的人中我容易吗我?!

  我悲愤的踏上马车,临行前最后凝望一眼左相府,却让我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深深恶意。

  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我恍惚间觉得,左相府很眼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又一时想不起来,我是在何时曾经来过。

  那希望我彻底断送的恶意,是谁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