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亭中只剩李元吉和程如烟两人。程如烟低首站着不动，李元吉先在程如烟身旁坐了下来，并招呼程如烟也坐：“如烟，坐下说话。”

　　程如烟也没有客气，缓缓坐了下来，只是并不抬头看他。

　　李元吉道：“看过我的信了吗？”

　　程如烟听他提起信笺，心中有愧，头低得更低。

　　李元吉急道：“扔掉了？”

　　程如烟直起身来道：“没有。”

　　“撕掉了？”

　　程如烟听他还未猜中，理直气壮道：“也没有。”她见李元吉疑惑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慌，轻声道，“我还没有来得及看。”

　　李元吉有些生气，他双目狠狠地盯着程如烟，犀利的眼神简直要将她射穿。

　　程如烟慌乱道：“我回去就看。”

　　“哦，”李元吉脸色渐缓，“回去好好看。”他突然脸红了一下，顿了顿，抬头笑道，“今日说话底气不足啊。”

　　“没有靠山了呀。”程如烟懒洋洋回他一句。

　　李元吉不屑道：“又在装模作样。我问你，这些天，我二哥去许府是不是找你？”

　　程如烟听他话不客气起来，便冷冷道：“不是。秦王到秦王主薄的府上，有什么不对？”

　　李元吉转过头来盯了她半响：“小小年纪，撒起慌来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如烟不快道：“这样的私事，齐王难道还要过问？”

　　李元吉横着眉毛道：“私事？也要分谁的私事，只要是与你相关之事，我偏偏就要过问。”

　　程如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齐王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

　　李元吉站起来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程如烟差点被他吓到，她抬起头来，却一眼瞥见李元吉手臂上的抓痕，口气便软了下来：“婚姻大事岂是我能做主，齐王殿下不如找到我的家人，向我家中最年长者提亲。如果他们没有异议，我自然只能应允。”程如烟躲开李元吉的目光，继续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每次见面我都好生尴尬。”

　　李元吉目光没有移开，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如烟。良久，他“哼”了一声，“虽然你是敷衍，但是我就当是许婚了。若是真有那一日，你可不要抵赖。”

　　程如烟被他揭穿，只好硬着头皮郑重道：“我怎敢敷衍齐王殿下？”说罢，她心中惴惴。前些日子，她和李世民相处颇多，李世民待她坦诚体贴，再加上许茗双的关系，她隐隐有些动心。她不想再和李元吉有任何纠缠，虽然她为李元吉隐瞒侍卫的事生气，但她并不厌烦李元吉，反觉得虽然他有些任性，却也是敏锐爽迈，非常人可比，对她似乎也是真的关心，因此，她才不愿他再为自己劳心费力。她昨晚想了一宿，本已想好了托辞，没想到，今日一时不忍，竟说出了“婚姻大事岂是我能做主”这样的糊涂话，而李元吉听到后又是这样一副神情，她简直是弄巧成拙。

　　只是现在，她还不确定李世民对她是否有心。若是李世民对她有意，而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也许会从许府出嫁，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若是她找到了家人，而家人却有为难之处，那恐怕还要费些周折。再或者李世民对她并无动心，那她恐怕……。

　　程如烟突然很盼望李世民能早日归来，若是他知道了今日的事情，他会怎么想？

　　李元吉收回目光，面色凝重道：“还记得我在秦王别宅说过的话吗？我愿意许你王妃之位。”

　　程如烟听到李元吉说要立她为王妃，本来心有怒气，怪他看轻自己，以王妃之位来诱惑自己，却看他目光坦诚，遂道：“齐王多虑了，王妃的事我从未想过。”她叹了口气，“每次见面，齐王都少不了轻薄，威胁我。”

　　李元吉惊道：“那里有？我倒觉得每次都被你奚落。”

　　程如烟道：“我从不敢奚落殿下。倘若真有，那也只能说……”她话只说了一半，飞快地扫了李元吉一眼。

　　“你不就想说我自讨苦吃吗？”李元吉斜睨了程如烟一眼，不在意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想做的事我就要去做。”他背着手站在凉亭边上，有一束阳光落在他骄傲的脸上，深邃的眸中闪着倔强的光芒。

　　程如烟呆了一会，便央求李元吉让她回去。李元吉觉得强留她并没有什么好处，于是亲自送她出府。

　　行至中门，程如烟执意要李元吉回去，李元吉站定，良久没有开口，突然俯身到程如烟耳侧低声道：“如烟，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过我绝非有意冒犯，我这就向你赔礼了。”说罢，他突然作了个揖。

　　程如烟被他弄得不知所措，一时愣住。待她回过神来，上前也向李元吉深施一礼，再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为什么偏偏要赔礼？程如烟心想，早知道一定不要他送自己出来。她向来遇刚则刚，遇柔则柔，她不想与李元吉再有瓜葛，宁可他一直呵斥责怪自己，也不想听他的好言软语。

　　李元吉有些丧气，程如烟说“不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事情不对，莫非她已经倾心二哥了？李元吉眉头紧锁，慢慢地走了回去。

　　桂阳公主在园中等他，见他神色不愉，并没有先安慰弟弟，只是幽幽道：“太失礼了。”

　　李元吉诧异地望了桂阳公主一眼，开口道：“五姐，你要想办法再帮帮我……”

　　桂阳公主见他一脸苦闷，心知他和程如烟是不欢而散，看来这女子倒真是有些脾气。她无奈道：“虽然这次我答应帮你，但是并不觉得这件事做得多么磊落。人家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想见她，就让我费尽周折请人过来，可是，这位姑娘却是一脸为难，早知道这样，我决不会为你做这种安排。这件事传出去，真是要被世人耻笑，若是被父亲知道，你就等着被责罚吧。”她又叹口气道，“我和许府二小姐，只是有几面之缘。我暂时没有办法帮你，我若是有办法，还需要你多说？”

　　李元吉颓然坐在一边，沉默不言。

　　桂阳公主见他这样，心疼道：“我都不明白了，你这样做是什么道理？你要册妃，难道不是请父亲为你做主？若是纳妾，你看中了谁，托人和她家人说合不就是了？难道嫁给齐王还委屈了她？非要到我府中私会，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李元吉终于开口：“事情有些麻烦，如烟的父亲不在了，她家中其他长辈，还不知道在那里。更何况，如烟这么标致，弄不好别人就捷足先登了。”

　　桂阳公主注视李元吉片刻，忍不住掩口而笑：“别人是谁？你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李元吉忙道：“我只是担心而已。”

　　桂阳公主心疼他一片苦心却毫无所获，沉思片刻，有意提醒他道：“昨日我去向父亲问安，他和我提起宇文昭仪族中一个女子，说那女子貌美如花，温顺贤淑。看来，四弟你好事将近呀。”说罢，她笑看了李元吉一眼。

　　李元吉听到“宇文”，便猜到是宇文芸竹，紧张道：“五姐帮我推掉好了。我不相信有什么女子能比过如烟。像她这样容貌出众，温顺而不扭捏的女子实在世间少有。”他与程如烟在山中忍饥挨饿，翻山越岭，程如烟虽然柔弱，却始终没有叫苦，也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多有照顾，令他赞叹不已，更加倾心。

　　桂阳公主听他一口一个如烟，蹙眉道：“既然那女子的家人现在都不知道在那里，你最好不要陷得太深。”

　　李元吉不愿过多解释，只道：“当务之急，五姐先帮我推掉父亲看中的婚事。”

　　桂阳公主扬了扬下巴：“你自己去和父亲说明便可，父亲想必不会把这门婚事强加于你。”

　　李元吉道：“既然这件事是父亲先和五姐提起，当然是五姐去说最为合适。五姐就和父亲说，这个女子行事乖张善妒，怕是我又要受苦。”

　　桂阳公主责怪道：“这样说不妥吧，这样岂不是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她略一思索，“这样好了，我就说，这姑娘虽然贤淑，但是有些懦弱，怕是管不住你。”

　　李元吉不满道：“这样岂不是败坏我的名声？”

　　桂阳公主道：“我只是和父亲说说而已，有什么要紧。”

　　李元吉不再争辩：“五姐随便吧。”

　　桂阳公主叹了口气道：“知雪过世已经三年了，你府中一直没有王妃，父亲常常为你操心。三姐过世时，也嘱咐我一定多留意你的婚事。你不纳王妃，却肆意胡闹，你可对得起父亲和三姐？”

　　知雪是先齐王王妃的名讳，桂阳公主口中的三姐为已过世的平阳公主，她是李元吉唯一的同母姐姐。听到桂阳公主提及他的先王妃和姐姐，李元吉不免有些伤感：“我只是不想再有一个与我不和的王妃，那才更让父亲操心。”李元吉认为程如烟十有八九出身望族，一心要等程如烟身份确定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