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流淌的水是一切生命的起源。
自然,洁净,纯粹无比。
万物有灵。正是因为其洁其净。
但感情和思想构造了他们的不同之处。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时间也不会重新回到过去。
所以从生到死是宿命。
活着的人觉得痛苦。如果总有一天会死,我为何要来人世上走这一遭?
死去的依然痛苦。他们觉得此生尝遍了酸甜苦辣爱恨情仇,看尽了人情冷暖尔虞我诈,再也不会对人世间抱有什么希望。
天空阴云密布。不见光。
群山万壑间的树海,无数的根须汲取着水土间的养分,无数的叶片在交换空气,无数的努力送水到叶冠的枝茎,一起发出极小却不断的声音。
仿佛群山万壑都在又轻又慢地呼吸。
说不出是从哪里来的,那仿佛萤火一样微小的光亮,风一来就被吹走了。
我可以感觉到它们,虽然它们并没有温度,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触感。
迦藏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感觉到它们了?它们就是灵气。现在,只有在原始森林里才能见到如此充沛的灵气了。”
包裹着我的温热的水,比最绵柔的丝织品还要舒服。而更令我觉得舒服的,是我身体里还在不断游转的暖意……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像是自己口袋里面存在的东西。
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睁开眼。
和那一次一样,眼睛进水的不适感。还有始终守在我身旁的人。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上方的水层透着天光的亮。我问迦藏,可以了吧?我都快泡脱皮了。
迦藏于水下自然看得比我清楚,他环抱住我,带着我冲出水面。我抬手去擦脸上的水,同时大口大口的呼吸。
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不过就算出来也还是阴天。阳光依然被云层挡在后面。
我和迦藏上了岸,湿淋淋的衣服早在出水的瞬间便被迦藏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干了。我只瞥见他手里好像有什么桔色的东西光芒一闪。
我习惯性的舒展身体,早晨的空气就是舒服:“现在几点啦?咱们在水里待了整整一晚吗?”
迦藏回头看了看太阳目前的方位,点头:“好像是。大概已经错过早饭时间了,亲爱的你肚子饿吗?要是不饿的话我——”有东西给你看。
可是风已经起来了,推着云团撞在一起,大概冷气流和暖气流相遇谁也不服输,高空中隐隐约约的雷声仿佛高山落石,一路翻腾。
迦藏再次看了看天空,皱着眉似乎很扫兴。
我问:“怎么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大概今天是看不成了。”迦藏对着我时从不冷脸,他舒展眉头,略有些遗憾地说,“等天气好点再说吧。”
“什么啊?”
“好风景。”迦藏说,“我刚刚发现的。”
我正想说既然是好风景就去看看吧,谁料头顶上就正好炸出震耳欲聋的雷声,活像是两个泼妇在打架中发出种种令人不忍侧听的声音。
……真快要下雨了啊!我把刚才的话咽下去:“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听说山里下雨的时候很容易爆发泥石流和滑坡。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应该尊重自然爱护生命。
迦藏笑:“走近道?”
“近道?这不就一条路……”我猛然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近道,那必然是高空走钢丝一般的那条路啊!换作是我只能自由落体砸进土地里啊!
“不不不……”我摇头加摆手,“还是走回去吧!”
“可是很快就要下雨啦。”他靠过来,“再说你也不能这么一直恐高啊。你听我的,我保证多飞几次你就会喜欢上这种感觉的——要知道身在半空中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最好了。”
“……”可见你从骨子里就不像是人。人只有去自杀才会选择高处自由落体。
“亲爱的,你要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这样逃跑是最快的。为了人身安全——”
“好了别说了。”我闷着头抓住他胳膊,蚊子哼哼一样说,“你慢一点……”
迦藏笑笑,顺手抱紧,无需借力便直上旁边的树梢头。
这一次是白天,再没有什么能阻碍视线,灰蒙蒙这天空下,翠蔼碧凝的树冠遮住了大片的土地,高处的空气果然有种特别的味道,连风都是不一样的。那是草木的芳郁之气,水泽的湿润雾气,和远处的风带来的不知名的气息。
这一次少了夜晚的诡秘感,山雨欲来的森林浓郁到苍翠。
迦藏悬停在树梢上,踩着比婴儿手臂粗不了多少的柔软树枝,叶子浓密,顶尖的嫩芽是那种嫩得发黄的绿色。
趴在他怀里的我脚尖努力够着才能触到一处落脚的树梢,但稍微用力点踩它就往下弯弯……我看着下面的树,和树下面离得更远的草地,欲哭无泪。
“有没有搞错啊我到现在都不会飞,当然会害怕这种高度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教会我怎么飞,那我当然再也不会怕啊!”
等的就是你这句。
迦藏皮笑肉也笑:“好啊。等天气转晴了我就教你。”他在树梢间跳跃,如乘风破浪,洒脱自如进退得宜。就像小说里武功绝世的高手,飞檐走壁水上漂,无所不能。
我在他怀里,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这么着可比蹦极刺激多了。
待我们再一次看到藤萝小舍的时候。我发现它攀山而建,远远望去真像藤萝一串串地悬在山腰上。
而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和迦藏迦炎从林间小道曲里拐弯的爬上去,根本没看见它是何模样。
迦藏直接翻上三楼,似乎是刚刚睡醒起来的迦炎穿着睡衣趴在栏杆上,毫不意外地看着我们落到阳台的地板上。
“你们回来啦?哎呀今天似乎有雨呢。不能出去了好可惜。”
仿佛回应他这句话似的,天猛地轰隆一声,雨丝打下来,仿佛无尽的丝线,打在每一处都破碎成细细的水珠飞溅开。无数片叶子一齐发出沙沙地响声。山色树海间水汽弥漫,渐渐糅合成雾。
我探头看下面那条树梢组成的路,它们在风里摇晃着。像潭水中回荡的波纹似的。
“这场雨恐怕不小。”迦藏说。
“那我们只好待在房间里了?”迦炎看向我,“那我们干什么才不会无聊透顶啊?”
我耸耸肩:“看电视剧吧。”
只有电视剧永远看不完。永远演不完。只有别人不喜欢看的,没有它涉及不到的。从生离死别到国仇家恨,从穿越时空到毁灭人伦。以玩转地球上所有眼球为己任。
换了一身宽松的卫衣牛仔裤,然后坐到沙发正中间——这两人一左一右正好空出中间一大块,可我一坐下他们就朝中间挤,一个胳膊搭在我肩上,一个死死抓着我胳膊,两边一起使力,像是要把我给硬挤成夹心。
“……喂,一亩三分地你俩各占四分五了好吗。当我体积是不存在的吗?”我不满。
迦藏斜了迦炎一眼:“人那么小地盘占的那么多,真霸道啊你,还不往快点那边挪挪!”
迦炎好像已经长在了沙发上,只嘴巴挪了挪,从中间撇到左边:“切。这里块头最大的就是你,没有你我和姐姐躺在沙发上都宽松得像泥牛入海!所以应该走开的人是你才对!”
“哈?”迦藏手一伸抢过遥控器,电视画面连连跳,跳出某一宫斗剧来,情节正发展到女主角与女二号拼美貌拼才智,明争暗斗屡斗不爽……他露出可恶的笑,“就你那点玩电动的智商,想看懂这么高深的成人世界还需要再过三百年!滚边儿去!”
迦炎一个饿虎扑食翻到我腿上,一把抓走迦藏手上的遥控器调到《动物世界》,只见屏幕中一朵花正以极快的速度开放,然后场景扩大,同一片天空下流云飞快地聚散,花朵瞬开瞬合,太阳走得和秒针一样快。
“看到没,时间很快的!再说什么叫我什么都不懂啊?我懂量子学医学物理学,物理定律公式化学元素分子离子……人体每一块骨骼每一条神经线每一个细胞在哪做什么用的出问题了怎么办我都清清楚楚!不过是你一直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哼,现在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去了!”
我:“……”你学得真高科技。
迦藏挑眉:“那又怎样?小孩子始终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就不该和大人坐一起!”
迦炎冷笑:“喔是么那你可就落伍了啊老爸。你看多少年轻美貌又有文化的女人在嫁人后不甘于做家庭主妇而进入职场,她们聪明能干勤劳勇敢,而她们嫁的男人老把她们当黄脸婆使唤,肥头大耳地等着被伺候的臭男人们终究不能再用婚姻绑住这些依旧魅力四射的女人们啊!等着被休掉吧老爸!一无所知!不思进取!秃头叠肚肥胖臃肿酒槽鼻子还草包一脑子大粪!”
我赶紧压住迦藏抬起来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去掐迦炎的脖子。
“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嘛啊哈哈哈,咱们看电视吧!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倒!”我殷勤地给他端凉水败火。
算了,就这么着看吧。他们俩吵架永远不会有结果,因为双方永远都不会退让,哪怕一步。
迦炎得来小胜也高兴得摇头晃脑的,不仅不介意看他爸最近突然喜欢看的《神雕侠侣》,还摸出洋芋片来咔嚓咔嚓。
面前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堆着好多零食和水果。电视剧情真意切地演着,屋外雨嘈嘈切切地下着,水汽潮湿得玻璃窗都雾了一层。阴云不散开,明明快中午了却像是仍在傍晚。
我忽然想起来身在水下时我在迦藏怀里醒过来,发现他靠得那样近,近得水涌进眼里那样涩,我也可以看得到他的脸。
电视里,杨过像他师傅小龙女一般躺在绳子上准备睡觉,陆无双就像过去的他一样,吃惊地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摸了摸绳子。而这时的杨过却像小龙女一般露出再平常不过的神色。
有些事,有些东西,有些人……并不是因为你觉得不可能,便不可能发生,不可能出现。
就好像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迦藏和迦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