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二素来做事大手大脚,可轮到给他家王爷换药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待他将药小心翼翼在殷沂南眼周围抹均匀以后,早已是汗流浃背,他松了松酸涩的手腕,长舒一口气。
这简直比奔赴千军万马战场杀敌更累,下次他得跟老大说道说道,他情愿站在外头守门。
“药量还剩下几次?”殷沂南忽然问道,眼前一片黑暗,他总觉得不大舒坦。好不容易能看的见东西,尽管有些模糊,可在陷入黑暗的时候,他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殷十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先生说还有五次的药量的,且要您近几个月不要过度操劳,切忌不可发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嗯,叫先生不要牵挂,本王已向陛下奏请休假,暂时不必前往边城。”
殷十二闻言撇撇嘴,要王爷真的能这么听话,那他们不知道少操多少心。
“十二,盯着那道石门,别让他提前出来。”
“是,王爷。”殷十二将东西飞快收拾好,顺带将窗子打开散了散药味。
辜明日一直到殷沂南的药都用完许久才从里头出来,眼眶微红,板着脸一脸愤恨的样子。他失魂落魄般站在石门口怔愣许久,又回看了下身后幽暗的阶梯,十分郑重朝身后拜了拜。
他转身咬牙切齿道:“那个害我娘的周贵妃,现在如何了?”
殷沂南轻笑一声,低头抿了口茶水,无视辜明日几欲喷火的眸子,慢悠悠咽下去方才道:“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央宫中。”
纵使辜明日不曾见识过皇宫布局,也是听说书人说过基本的一些宫闱知识。未央宫,是皇后的住所!
“那个恶毒的女人,怎堪为后!”辜明日低声咒骂,只觉得一阵无力,“可我如今,根本不受待见,又如何能报仇雪恨?”
他越发觉得自己没用,心底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带着所有人都一起去死。可偏偏他连自己去死的勇气都没有,他恨啊,可又能如何呢?
“噗通”一声,辜明日硬生生跪地,重重在地上三叩头,额头隐隐出现血痕,他紧握住双拳,沉声道:“求安南王助我。”
见殷沂南无动于衷,他语气笃定:“既然你肯告诉我这些,那必定是想要我助你,我听说当今陛下只有一子,且未立太子,只要你助我登上那个位置,我许你陈国半壁江山。”
殷沂南冷笑一声,讥讽道:“如今本王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后见我也是要礼让三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冒这个险?”
辜明日半响不语,哑着嗓子道:“为什么?既然你不肯帮我,那又为什么帮我?我母后——”
“如何?”殷沂南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辜明日,心底说不出的爽快,“你以为拿我父王来压本王,本王就会帮你?本王可不是我父王那个蠢人,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一切。”从未佳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恨不得叫天下人陪葬。后来他做到了,这个男人在火里嘶吼尖叫的狼狈样子,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因为那个人不在了,无论他做什么,那个人都看不见。
如今他能重生,就算如今的辜明日和竹安没有对未佳造成一丁点伤害,可他还是恨,未佳苦了一辈子,最后凄惨的死去,叫他如何能不恨?
辜明日一脸绝望的表情落在殷沂南眼里,殷沂南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畅快,他语气一转,像看着一只蝼蚁:“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你需要答应我三件事。”
辜明日眼前一亮,像是怕殷沂南反悔似得,慌忙道:“别说是三件,只要您肯答应助我,我什么都听王爷的!”
瞧瞧,这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这般没骨气,只要对他有利益,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这样不堪的男人,唔,他总是得好好玩玩,看这人还能不堪哪种地步。
“第一,不许你再接近丞相府的三小姐,你也知道本王即将与她完婚,不论是将来还是现在,本王不希望你出现在她身边一尺范围内,知道吗?”冷若寒冰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辜明日听得牙一酸,下意识心一颤。
“好,好的,我知道了。”宽大的袖子里,辜明日紧握住双手,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刺进肉里的痛感不断传来。他要自己记得今日这般的羞辱,既然付出了代价,他必然要得到更大的回报。
“第二,本王的鞋子在那边,来,给本王穿上。”殷沂南似笑非笑抬抬脚,见辜明日不动,他脸一沉:“怎么?不乐意?”
辜明日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颤,可落在殷沂南眼里只觉得愈发畅快。辜明日大脑里闪过从前许多画面。
寒冷的雪天里他和妹妹在雪山上捡干树枝,却被涂猎户的狗追的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给咬烂,为了护着妹妹的他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妹妹好不容易从野地里挖来半个红薯,李婶子却说妹妹是从她的田地偷得,追着他们赶了好远。
脑海里最终定格在妹妹倒在一片血泊中,眼睛睁的大大的,倒下去的小身板还在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把心里话说完。
尽管明月不是他亲生的,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他又如何不心痛。他原本该是宫里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他有疼他爱他的母后,可这一切都被周秦语那个恶毒的女人给毁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凭什么还能母仪天下?
既然天道不公,那他就替天行道。
“我,替您穿。”低低一声,仿佛是认命,又仿佛是在垂死挣扎。
唯独殷沂南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看尽三千繁华,却独独看不破自身。
殷十二目送辜明日远去的背影,十分不解问道:“王爷,既然您打算将辜明日推出去,那怎的想方设法戏耍他后,才答应?”
殷沂南垂眸,只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声道:“猫抓住活的老鼠以后总是喜欢玩玩,逗乐自己以后,可猫本身并不在意吃它。”
.......
抬眼瞧见殷十二一脸幽怨,殷沂南轻笑一声,身后殷大就是一巴掌拍下去,骂道:“叫你平时用功读书你不听,自己不明白要有脸问王爷!你怎么这么没用!”
殷十二一生哀嚎,边躲边嚷道:“你聪明倒是说啊,我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装吧你!”
“我不知道?”殷大乐了,斜睨着眼看过去,停下手中动作双手交叉抱着:“别以为你这点小伎俩我看不穿,我还就不告诉你,让你好奇到死。”说完朝殷沂南请辞便大步迈开,殷十二忙告退也追了上去。
夕阳里殷十二求爹爹告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殷沂南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雕的小人。人偶虽小,可眉眼清晰,那隐隐含笑的秋水眸,纤弱的模样,可不正是未佳么。
未央宫
皇后拿起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眼神阴狠:“崔显你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怨不得我不顾情面!”
“陈公公,陛下现在何处?”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陈公公被点名,吓得浑身一抖,慌忙道:“陛下,陛下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说晚些时候,去看,看四皇子。”
皇后眉头一皱:“皇儿怎么了?”
陈公公诧异看了皇后一眼,说道:“四皇子昨儿夜里犯了心疾。”
皇后当即一脚踹了过去:“糊涂东西,怎么这时候才来禀告!”说完气势汹汹转身出门,陈公公揉了揉心窝,心底无比委屈,他怎么知道这么大的事皇后会不知道。
“皇儿,皇儿你好些了么?”皇后唤了四皇子几声,却不见四皇子醒来,她心一急,手颤巍巍伸到四皇子鼻息下面。
还好,是温热的。皇后松了口气,同时四皇子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睁眼道:“母后,您怎么在这里?”
往身后那一脸惶恐的宫女太监一看,他顿时明白,自己这个母后定然又为他的病发脾气了,四皇子挣扎着坐起来,在皇后的帮助下半卧着身子,脸色惨白:“母后,您不要生气,是我不让他们告诉您的,我这身子,本就是多活一日赚一日,再说我不是没事么,平白告诉你,只会让您担心。”
皇后顿时红了眼眶,儿子这么懂事,却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这叫她如何不恨?
“好好的,怎么忽然病的严重?可是这些人照顾不周?来人——”
“母后,”四皇子急得咳嗽的浑身发颤,皇后忙帮四皇子顺了这口气,四皇子又道:“您不要责怪他们,如今将要入冬,犯病是常有的事,就当是为我积福,您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皇后忍住泪水,摸了摸四皇子如墨的头发,柔声道:“母后不责罚他们就是,你别急。”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四皇子。”宫殿里的人再一次死里逃生,顿时欣喜不已。
“乖儿子,母后在民间的时候听说要是一个人生病了,给他冲喜那他的病就会好起来。如今你这般大了。母后给你娶个媳妇陪着你,给你冲喜,让你病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四皇子本想拒绝,他早就是半截身子踏进棺材的人,何苦再耽误人家姑娘。可看着皇后一脸希冀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轻轻点头,乖巧道:“好。”
“母后一定给你娶一个最好的世家贵女,好好的,为你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