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倏尔沉了脸，硬邦邦道：“我不同意，未颖也是你捧在手心里养着长大的，就算他是身份尊贵的四皇子，可也不能改变他短命的事实！”

　　崔显面色一变，低喝道：“说话注意点分寸，当心隔墙有耳。”

　　“那又如何？”崔氏恨声道：“当年你帮着未央宫的那位害了多少条人命，如今竟是要连自己的女儿都折进去么？我不管，总之未颖和四皇子的婚事，我是坚决不同意。”

　　四皇子生有心疾，多活一日赚一日，整个长安里有点身份的谁不知道？

　　“你以为我不心疼？有哪个做父亲的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我不过是劝你先假意应承下来，你这么激动作甚？”崔显也觉得十分窝火，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极度厌烦觉得崔氏的臭脾气，无知妇人！

　　“不行，就算是假意应允，那也会耽误未颖，再说我看她就是诚心要拿我女儿为她儿子冲喜。只要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是定不会拿未颖后半生的幸福去赌的。”崔氏一反常态的强硬，继而道：“未佳好歹嫁的还是陈国的大将军，咱们未颖定然是不能差的。”

　　崔显冷笑一声:“你若是觉得安南王好，不如叫未佳和未颖换上一换？我想只要是咱们崔家的女儿，皇后娘娘不会有异议。”

　　崔氏默不作声，崔显道：“怎么不说了？若换做是未颖，你未必瞧得上人家安南王吧！阿慈，手心手背都是肉。”

　　崔氏不甘示弱，回嘴道：“满嘴仁义道德，你若是有本事，就不必在这里卖女儿。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讲起未佳，她感到有些愧疚，心底盘算着到时候给未佳多匀点嫁妆便是。

　　崔显讥讽道：“你若觉得我这个丞相不够风光，尽管去违抗圣命试试。”

　　按照皇后的行事风格，明日圣旨就会下来，看看崔氏这般强硬的态度，他不禁一阵头疼。

　　可谁也没有想到，隔天圣旨并未如期而至。

　　长安城大街上，御史中丞许远脱簪散发，还除去一身朝服，一步一叩首，嘴里大喊道：“陛下，臣冤枉。”

　　许远蓬头垢面，额头由于一直跪地磕碰的溃烂，血肉模糊在一起，鲜血顺着他眼睛往下蜿蜒，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

　　“陛下，臣冤枉。”

　　四周纷纷有百姓在围观，许多人都认出这个刚正不阿的御史中丞，也有知情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许远身后已经被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由于膝盖一直拖在地上走，早就磨得血肉模糊。

　　“老爷，老爷。”身后许家家奴追上来，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噗通”跪在地上，哭道：“老爷，二小姐投缳自尽了。”

　　许远浑身一颤，由于一路跪的久了眼神都有些涣散，他将脑袋僵硬的转过来，盯着家仆的眼里毫无光彩：“你说什么？”

　　“二，二小姐，投缳自尽了。”

　　许远仰头，大喊一声：“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声音鬼哭狼嚎，他动作飞快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往一边的墙上撞去，霎时间脑浆迸裂，天地寂静。

　　“苍天，不公。”直到临死前，许远嘴里还在叨念这句话，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老爷—”闻讯赶来的许夫人正好瞧见这一幕，本就已经是小跑的她此刻却是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急速奔跑起来，仿佛展翅的飞蛾，不顾一切跳到美丽的火光中。

　　她吃力的将许远半截身子抱在怀里，温柔小心的用绢帕擦拭掉许远额头，面上的血肉和灰尘。

　　她说：“你呀，一大把年纪，总是这么不注意，太医跟我说你这身子不能多吃肥肉，你老是背地里吃，你以为妾身不知道吗？对了妾身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若欢那丫头有心上人了，想来是两情相悦，我还想着跟你商量操办他们的婚事，老爷，妾身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您拿决定，您走慢点，妾身慢慢跟您说。”像是如同往常两人低声说着情话一般的语调，柔柔而平缓的声音，有些过分安静。

　　她依稀记得那一年梨花纷飞，许远顺着她们家刚做好的东坡肉的香味跑来，一个劲儿对她傻笑的样子。

　　“我只是屠户的女儿，能嫁的老爷，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但愿来生，来生—”许氏默默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带泪含笑，眼底透着决绝。

　　就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许氏动作迅速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径直刺入脖颈，萧萧落叶的长安街，安静的只剩剩下落叶随风飘动的婆娑声。

　　“老爷—夫人—”家仆怔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凄厉的哭喊声不绝于天地，可躺下的人身子慢慢凉透，再也呼唤不回。

　　未央宫

　　陈公公赔着小心道：“娘娘，外头递话说，御史中丞许远联同其家眷，自杀了。”

　　皇后低低应了一声，抬手将自己的指甲仔细一遍，又伸过去递给那宫女道：“颜色有些浅了，你再染一遍。”

　　殷红的蔻丹指甲，陈公公看着不由缩了缩脖子，皇后斜睨了眼陈公公问道：“陛下知道了吗？”

　　“想来这时已经收到消息。”陈公公偷偷瞥了眼皇后风轻云淡的脸，想起御史中丞惨死的模样，浑身一颤。

　　皇后有些奇怪地看了陈公公一眼：“冷就去添件衣裳。”

　　“是，奴婢知道了。”

　　“去给我娘递个消息，既然这把火点起来，那不妨再烧的旺一点。”

　　她倒是要看看，民愤四起，陛下还会不会那么宠爱那个贱人。

　　钱家，算什么东西！

　　“诺—”直到出了未央宫，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扭头看了一眼那几个鎏金大字，叹了口气大步离开。

　　同一时间殷沂南也收到这消息，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殷三，殷五，殷七，你们混迹在人群中去添一把火，必要的话，安排几个人去钱府闹事。”

　　“属下遵命。”

　　“辜明日，你的好时机要来了，科举，可有把握？”

　　以他对嘉靖帝的了解，为了平息民愤，陛下一定会亲临科举场所，安抚应试的考生，让文人来对他歌功颂德。

　　这将是辜明日入嘉靖帝青睐的绝佳机会，而皇室秘辛素来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届时流言四起，嘉靖帝一定会将辜明日接入宫中。

　　“我，”辜明日忽然感觉喉咙有些紧致，他握紧双拳，恶狠狠道：“我一定会成功的。”

　　钱贵妃本仗着自己身怀有孕，又是陛下的老来子，且太医还说了，这胎脉搏强健有力，是个男胎，她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宫里唯一的四皇子身有心疾，若是她生下健康的皇子，那滔天的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于是她更加极为看重这一胎，甚至于前三个月一直在床上卧着背上都生疮只为保胎。

　　“混账东西，这点子歪瓜裂枣都敢拿来糊弄我，敢怠慢龙种当心我回头告诉陛下，诛你九族。”

　　可怜那小宫女连连在地上告罪，吓得不轻。

　　嘉靖帝气势汹汹进殿，将上前来请安的婢子都一把掀开，冲到钱贵妃面前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下去。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猛地一巴掌扇下来，钱贵妃原本含笑欣喜的面容霎时间僵住，半边脸像是发胀的馒头，她满眼不可置信，昨晚还温柔小意扯着她的手说等她生下儿子就封为太子的枕边人，怎么今天就换了一张脸？

　　说打就打，不分青红皂白，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电光火石见她反应极快，眼底蓄满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噎哽道：“陛下，您这，嫔妾做错了什么，您让嫔妾解释一番。”

　　“解释？”嘉靖帝气笑了，眼神狠厉，只手拧起钱贵妃的领口冷声道：“朕还不知道你们钱家如此罔顾王法，竟然敢叫人随意□□大臣之女，谁给你的胆子？”

　　原来是这件事，钱贵妃心中暗骂一句家里人成事不足，强笑道：“原来是此事，您听臣妾解释，臣妾侄儿与许家幼女互生爱慕久矣，奈何许远自视甚高，看不起我们钱家商贾出身，竟然要棒打鸳鸯，臣妾侄儿一时糊涂，这才与许家姑娘做下这等糊涂之事。臣妾已经骂过他——”

　　“住口，”嘉靖帝暴喝一声，那吃人的眼神像把刀子似得直往钱贵妃身上割，“你这是把朕当傻子，还是把满朝文武当傻子？”

　　“陛下—”钱贵妃心一惊，按耐下心头的不安，强颜欢笑还想解释，上前一步拉住嘉靖帝的衣袖，哪知嘉靖帝拂袖一甩，她一个跄踉便跌坐在地。

　　同时嘉靖帝冷若冰霜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那许家幼女和许远夫妻二人，已然自尽。”

　　钱贵妃大惊失色，白皙的脸色血色尽褪，腹部忽而猛地一抽，双腿间顿时有温热的感觉传来。

　　“陛下，好痛—救命—”大片的血渍开在华贵繁琐的地毯上，钱贵妃只觉得大脑中某根弦瞬间崩断。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