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已经雨过天晴,大江对面的青山经过雨水的洗礼更加苍翠,黄昏再次到来,男子已经放下的短竹,他抬脚摆手,每个动作都做得刚健有力。
英歌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男子一个人无声的舞蹈,却觉得比昨日的一群人更激动人心。
英歌觉得这个舞悲壮得让她想哭。
禀君终于没了力气,他倒在沙滩上,英歌看着一动不动的男子顿时暴跳如雷。
他是跳好了,她呢?又要当牛将这头猪拖回去。
英歌用自己的衣服将昏死的男子裹了起来,免得他再被枝叶挂伤,然后拉起藤蔓挂在肩上,再次把巴蔓子拖回洞中,天已经黑了。
英歌在屋子里点起篝火,将湿透的衣服换了,又帮男子换了药,做完这些,英歌累得直不起腰,她抓起两个野果啃了,在一棵低矮的树杈上沉沉睡去。
禀君这次伤得很重,或许是血流得太多,又或许是太过悲伤,他整整躺了三天才醒来,英歌每天都给他换药,熬鱼汤喂他。
“唔。”禀君睁开眼便看见英歌掐着他两边的脸颊,端着碗往他嘴里灌东西,他一激动,呛着了,雪白的鱼汤流了满脸也喷了英歌一手。
英歌嫌恶的甩着手上的鱼汤,瞪着禀君,努力忍耐想要揍他的冲动。
洞里浓郁的树脂味儿让禀君清醒过来,他看着一脸愤怒的英歌,心里有些愧意,但他是谁啊,他是巴族年轻的大巫,他什么时候跟人低头认错过?
况且一般女人看见一个男子昏倒了不能自己进食不是应该用嘴喂么?这个女人是在干嘛?嫌他太丑了不情愿?
想到这里禀君不但没有了愧意,还徒然升起一股怒意,“你是想呛死我么?会不会给人喂东西?”
话才落,禀君就看到床边的女人缓慢的站起了身,手腕一翻,鱼汤泼了他一脸。
禀君被英歌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住了,等他下意识的张口喊了声“大胆”时,英歌已经转到篝火旁,用一根十寸来长的小木棍在锅里搅拌,随着她的搅拌,洞里的树脂味儿越来越浓。
禀君被英歌的无视惹得暴怒了,他不耐烦的喊,“弄什么呢?难闻死了。”
听见问话,英歌眼皮也没抬一下,她将裹了树脂的小木棍一头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另一头放在地上凉着,又捏了捏旁边刚才凉的,见树脂已经变凉发硬了,就拿起来再在锅里滚一圈,让木棍蘸上更多的树脂。
禀君看着篝火旁的女人一直重复着重复的动作不理自己,心里的怒火越窜越高。
他禀君,十五岁便在五姓巴族的角逐中获胜,成为巴族的大巫,有人敬畏他,有人害怕他,有人爱慕他,有人嫉妒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敢无视他,今天他却被这么个小丫头无视了,真是,真是。
禀君的拳头捏起,他冷冷的说,“我饿了。”
英歌头也没回,“锅里有鱼汤,自己起来盛!”
看看,看看,这个疯女人多嚣张!
禀君躺在床上皱起眉,“我不会。”
“你是猪么这都不会!”
禀君提着一口气,他说,“我是巴族的将军。”
“我还是盐池的盐神呢。”
禀君继续,他不信他说服不了一个白痴女人,“我是男人。”
“男人没长手么?”
禀君看不到英歌的表情,但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前几天他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即便是讲歪理或是她根本就没理,她也能做出天经地义的样子。
“盛饭是女人的事。”
然后禀君就看到篝火旁的女人拿起一根刚在锅里转了一圈的树脂棒转过身,认真的看着自己,“现在开始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禀君正想给她讲讲男女分工,英歌却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她说,“你脸上怎么这么多鱼汤啊?哈哈,笑死我了,眉毛上还插着根鱼刺。”
禀君抓着床单的手快要把床单拧破了,他盯着笑得前俯后仰的英歌咬牙,“这是你刚刚倒的。”
英歌还在笑,她扶着腰直起身,“我知道是我倒的,你怎么不擦了呀?”
禀君寒着脸,“我受伤了。”
英歌惊喜的咦了一声,“你知道你受伤了呀?我看还不严重嘛,能在江边又唱又跳的。”
英歌的话让禀君再次想起江边的战士,他从床上爬起来,忍着后背的剧痛走到洞口,他要去看自己的战士,即使没有船棺,他也要为他们修一个墓。
“他们都被冲走了。”
禀君转过身看着英歌,一双眼血红,“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啊,大江涨水啦,你现在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也看不见了,禀君靠在洞口,是他太自负,不听祭师相英劝阻,执意在这个时候与庸国为敌,才让巴族万千勇士血溅巴山沉尸大江。
禀君闭起眼,他现在只能盼着巴蔓子带去袭击的人能取得大胜,若是巴蔓子也输了,庸国定会乘机灭了巴族,到时他这个巴族的英雄就会成为巴族的罪人。
禀君的拳头捏起,他一定要为巴族战死的勇士报仇。
禀君在洞外的深潭里洗了脸,拿了个陶碗到锅里去盛鱼汤,拿起木勺在锅里转了圈,禀君放下碗,实在是吃不下这么恶心的东西。
英歌看着脸色怪异站在锅前不动的男子,咋咋忽忽的问,“真不会盛啊,那你抱着锅喝吧,我不嫌弃你。”
禀君的脸寒着,加重了语气“我嫌弃,你煮的什么,鱼肠子都在里面。”禀君发现这几天自己的脾气如夏日里的大江水,突飞猛涨,压都压不住。
英歌惊叫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禀君说了什么,“你嫌弃?你昏死的这三天都喝的这个,哎呀,将就喝嘛,这东西可有营养了。”
想到自己吃了三天这么恶心的东西,禀君的火气更大,他愤怒的质问,“鱼肠子也有营养?”
英歌理所应当道,“当然有,都是鱼身上的。”
禀君的眉头跳了跳,刚刚是自己错了,竟然与这个白痴女人讲道理,他平了平心绪问道,“你也吃这个?”
英歌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这么恶心,我才不吃。”
禀君彻底愤怒了,这个女人很有本事惹他生气,他额上的青经跳了跳,咬着牙,“你不吃就给我吃?”
“因为我不想吃呀。”
听听,听听这理所应当的语气,禀君长长的吸了口气,等他好了,他一定要先暴打她一顿,然后给她涂满身的芜弥,再给她灌一锅这么恶心的鱼汤。
但是现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禀君默默的平复了下心情,“姑娘”
“我说了,叫我英歌。”
禀君顿了顿,接着道,“英歌,有其他吃的么?”
英歌摊开手,“没啦,我不喜欢吃隔夜食,你要吃其他的么?”
禀君咬着牙点头。
英歌放下手上的食物,“那我现在去找,你要吃什么?我什么都能打来。”
“都可以。”禀君坐到床上,重新躺下节省体力。
英歌点点头,着走到床对面的洞壁一边嘀咕一边拿东西,“你需要补充营养,捕两条鱼。”说着拿了个鱼叉,想了想,“可是我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还是山鸡好吃。”又将弓背在了肩上。
走到洞口,英歌突然回身架起弓箭对着床上躺着的禀君,认真瞄。
禀君看着女子的动作,如敏捷的虎豹翻身到地,躲到床后,动作勇猛而敏捷,紧盯着英歌。
英歌轻笑一声,“不愧是将军巴蔓子,动作真快,不过”说着再次拉弓。
一只羽箭从禀君耳边擦过,禀君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撑着床站起来想发怒,英歌却呵呵笑着将弓箭收起来背在身后,狠狠的瞪着他,“告诉你,再敢独自走出这个洞,就一箭射死你,不要想着躲起来,这个大巴山我六岁就在这里跑,你就算是躲到狗窝里我也能把你揪出来。
说完,背着箭耀武扬威的出洞去了。
禀君捏着拳头从地上站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狗窝?他禀君会躲到狗窝?
半个时辰后,禀君正躺在床上养神,他在想为何战败了的庸国会突然卷土从来,是巴族内出现了奸细,还是这本来就是庸国的阴谋,先让他们认为自己赢了放松警惕在一举攻破?
英歌就在这个时候愤怒的走了进来,将身上的猎物扔在地上,抬起袖子擦汗嘀咕,“敢从我箭下逃走,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我就不是英歌。”说着从墙上取下了一张更大的弓冲出了洞去。
禀君看着地上的猎物,不得不承认这个疯女人是个好猎手,她不过出去半个时辰就打到了四条鱼三只山鸡和两只野兔。
不过?禀君皱起眉,这两条鱼上的箭是怎么回事?
竟然有人用箭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