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罗大夫后，吴妈妈回到院落收拾卓琪华换下来的棉布衣服，泡在水里准备过一会儿洗，再把一根粗大的麻绳拿到西厢房中收起来，以备卓琪华第二天使用。

　　吴妈妈不知道卓琪华从哪里得来的奇怪想法，居然从杂物房中找到一根粗麻绳，然后每天握着那条粗麻绳跳半天，看得吴妈妈都替她累得慌。

　　一向安静无人的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同时一道尖锐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宛若细针一般，刺得人的耳膜生疼：“人呢，都上哪儿浪去啦？怎么我来了都不懂过来开开门，是打算不要月例了吧？如果不要我可就走了啊。还是……我今儿个来得不巧了，该不会人都饿……哟哟，都是我嘴不好使，怎么能说实话呢，真是的……”人未见，话先至，话里的不怀好意与别有深意听得吴妈妈直皱眉头。

　　走到前院把门打开，门刚打开一缝儿，正好看见来人假模假样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两下，那双三白眼里的讥诮可是毫不掩饰流露出来，一点也不怕被旁人看见。

　　当然，这里并没有其他旁人，只有一位吴妈妈，所以来人说话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纯粹就是想恶心吴妈妈。

　　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妇女，大约四十岁上下，不是真正的主子，却长得比主子更富态，脸上的肥肉把三角眼挤得都快成一张缝儿了。

　　她上身穿着一件烟紫色的褙子，用金丝绣满了大朵的花纹，下身是一条浅红色的襦裙，同样绣满了金色的大花。远远看去的话，配色也算是不俗，走动间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可惜她那一身往横里生长的肥肉生生破坏了衣服的美感，层层叠叠的肉块把衣服绷得紧紧的，看到的人无不替她纠心，就怕她走路时动作太猛了，一不小心把衣服给绷裂咯。

　　她的块头比吴妈妈大了两个不止，偏偏还认为自己长得娇小玲珑，身姿轻盈，使劲从吴妈妈的身侧挤进门，把吴妈妈撞到一边，后背碰到门板，痛得吴妈妈倒抽一口凉气。

　　吴妈妈正想开口招呼她，却被满眼的金光晃得快要闪瞎了双眼。

　　只见来人头上戴满了明晃晃的首饰，各种金钗金簪子金耳环，颈上还戴了一个金项圈，两条金项链，再加上腰间挂着几片金黄色宫绦，映着晌午的阳光，就像是一团会移动的大块金子，可不就是晃眼得不行了吗？

　　她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夸张，涂满蔻丹的肥短手指捂在腥红的嘴巴上，全身的肥肉都在抖啊抖，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多了油水，这“福气”可不是一般有能拥有的。偏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越发肆意张扬，满头金钗还刻意凑到吴妈妈眼前晃动，看得吴妈妈的嘴角直抽搐。

　　“张家的，难得你今日有空来啊。”吴妈妈对张家的感到无语之极，很想开口讽刺一下她的作派，可一想到每月还要靠张家的给她们送月例，可不能让张家的找到借口继续拖欠，只得硬生生忍住了。

　　只是心中难免怨气难平，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了几分，听得张家的那描得细细的眉头高高上扬：“哎呀，我本是不想来的，谁叫我得府里的老太太，大太太赏识呢，把这偌大的庄子都交给了我们当家的管着，我可不就跟着他受点儿累，跑上跑下的，不过是多赚点养家糊口的钱罢了。”说着，张家的伸出白胖的手指亲昵地在吴妈妈身上推了一把，好几个金光灿灿、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戒指在吴妈妈又晃了晃，再次把吴妈妈的眼睛闪瞎。

　　吴妈妈很怀疑，张家的根本不是来给她们送月例，而是过来在她们面前炫耀的。瞧她那架势，那作派，恐怕是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身上，特意到她们面前露露脸，让她眼馋吧？

　　吴妈妈垂眸：“老太太是个有眼光的。”眼光是有，不过都放到天边去了，看不清眼前人。

　　“怎么了？五小姐又呆在屋子里砸瓷器玩儿？”张家的提到卓琪华时，语气中不带半点恭敬，仿若提起什么阿猫阿狗似的。由于卓琪华在卓府排行第五，是府里年龄最小的一位姑娘，所以张家的直接喊她“五小姐”，只不过张家的同时在心里加上一句：“谁知道这位五小姐什么时候就没了呢。”

　　府里的下人惯会迎高踩低了，张家的虽不在卓府里当差，但心里也明白，这位五小姐能被送到偏僻得不能再偏僻，连她们家都看不上眼的庄子里“静养”，分明是被卓府放弃了的。她每个月过来送月例可算是白白替人跑腿了，根本不可能有赏钱，若不是她够聪明，暗地里克扣了一些银钱出来，恐怕一个铜板也别想从五小姐身边的吴妈妈手中漏出来。

　　啧，这么样还不死，真是贱人贱命。若是直接死了，她对着府里头瞒上一年半载，每个月派下来的月例可不是领到她的手中了吗？现在要她每个月颠颠儿跑过来，累人不说，还得眼看着那些银子送出去，心痛哇。张家的在心里恨恨地想着，恨上心头，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将它当做卓琪华来捏。

　　“张家的真爱说笑，小姐身子不舒坦，正在屋里歇着呢。”吴妈妈可不能让张家的把这话传出去，不然外面的人都要认为小姐整日里在庄子乱发脾气，乱砸东西，是个不好相与的，到最后可不就成了嚣张跋扈的罪名吗？

　　张家的眸中精光一闪：“哦？又病了？身子骨弱成这样，可怎么好？”

　　“前儿还好好的，就是今日起床时咳嗽了几声，无甚大碍，张家的有心了。”吴妈妈不敢把卓琪华被人暗算，喝了含有泻药的水而拉肚子的事说出去，谁知道张家的到时候会怎么跟卓府那边说？不管原因是什么，传到了那边，就算不是卓琪华的错，也会变成她的错了。

　　“是吗？可有请大夫来看过？可吃过药了？”张家的东扯西扯，就是不提月例的事。一想到要把五两银拿出来，交给这三个废物，她就觉得心里揪揪的痛。

　　吴妈妈看到张家的那一脸忍痛却偏要装做平静的样子，暗暗鄙视，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她：“刚吃了呢，张家的有心，里面请……我叫红萝去给你泡点茶……”

　　两个人表面和谐无比，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去。

　　至于内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