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十二章 天灾(陆招娣)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股潮湿的风,狂暴地掠过了田野。

  在陆招娣的周围,枯草讽讽地作响,枯篙叭叭地折断,象乱草一样被风旋起,飞向天空。

  “轰隆隆,刹——”四周传来骇人的声响,宛如无数车轮一下子滚过石板桥那样嘈杂喧腾。

  陆招娣被这突然而来的雷声吓着了,她抬起头,惊恐地望了望变得越来越凶恶的天空。收敛了一下手边的装满了车前草猪牙草燕子尾等各种野菜的篮子。犹豫不定,是继续在这田埂间挖野菜,还应该回到母亲身边。

  身后背篼里的弟弟,陆习云领会不了姐姐的心情,依旧在大哭不止。

  “二狗,”陆招娣回过头来,换着弟弟的小名,低声哄着弟弟“别哭,别哭啦。哎呀,天上的神仙听到哭声,把你抓走可怎么办啊。”

  可是弟弟哪里听她的话,一个劲儿踢蹬着两只小腿大哭。现在,他的嗓门哭哑了,就象要咽气似的,发出咯儿咯儿的声音。

  陆招娣可急坏了,这时候她肚子也饿扁了,背兜的带子不住的往下掉。眼皮直往下坠,腰板也没劲了。弟弟在未变天的时候起的时就这么哭奶,一直闹到现在。陆招娣几次哄弟弟别哭,可是每次他只安静一小会,就接着就哭得更厉害。

  这时,就在陆招娣的疲惫的跟前,有一朵金黄色的小**颠巍巍地伸出头来。少女看到这朵开放在枯草中的淡雅的野花,惊奇得竟一时忘了惊恐,伸手把它摘下来。她滴溜溜地转动着那朵渗出乳白色浆液的小黄花,送给背后的弟弟。弟弟伸出满是唾沫鼻涕的小手.一把抓过来塞进嘴里,一尝不是滋味,就皱起小脸,把花揉的个稀烂,往地上一扔,似乎因为受骗而激怒了。继续哇哇大哭。

  狂风骤起,吹赶着乌云,把大地渐渐地沉入黑暗里去。那棵孤零零地挺立在田野上的杨柳,浑身战栗着,惊惶地晃起来,它似乎预感到迫近头顶的灾难,抖动着成千上万根枝条翻扭起来。

  坏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今天清晨难道放起晴来,趁着老天打盹的机会,父亲和哥哥以及村里的男人们都到海塘上加固堤岸,母亲则下田修整农田,陆招娣则背着弟弟来田埂上挖野菜。

  好天气只持续了半天时间,刚过响午,不知藏在哪儿的乌云,就从天际边升腾,一团一团地搅在一起翻滚着,就像张开了两臂逐渐逼近的夜叉一样直扑过来,刹那间,黑沉沉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山峦、树林和田野,都在轰隆的干雷声中打颤。

  天空打了一阵干雷,发了半天狠,终于一滴跟着滴地泼下极大的雨点。豆粒大的、冰凉的雨珠打在垄上,扬起一股刺鼻的尘土昧。

  “招娣,快走吧,要淋雨了“这时田间的母亲提着锄头奔了过来,跟在母亲身后的是急如飞箭的急雨。

  母亲锄头递给陆招娣,接着把弟弟连包被抱了过来。弟弟一到妈妈怀里,就止住了哭声,抖动着肩膀,咯儿咯儿地抽泣着直扒妈妈的胸脯。母亲抱着弟弟,陆招娣提着锄头和篮子一起往村子里赶。刚迈进家门口,浙浙沥沥的雨点就变成了象千万条竹竿一样的骤雨倾泻下来,遮得眼前蒙蒙一片,甚至看不清几步之外的景物。

  院子里家养的的那只老母鸡躲在屋檐下避雨,陆招娣放下锄头和菜篮,把母鸡抱在怀里,坐在屋里的条凳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外。

  门外,大雨倾盆。从天空挂下来的无数条密得象竹帘般的雨柱中,升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地上的水流裹着肮脏的杂草,泛起浑浊的水沫,那水沫就象是咆哮了一通的老天爷嘴角边泛出的白沫一样。泛着水沫的流水舔着墙根根,顺着地沟婉蜒而下,在水沫下面,雨水犹如泻出的山洪一般,哗哗地奔腾流去。时不时,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随其后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小黄,不怕”陆招娣抚摸的母鸡的羽毛,小黄是她给这只母鸡起的名字,“明天就是爹的生日了,小黄给爹下一个蛋,好不好啊。”

  给弟弟喂了奶的母亲听到了女儿天真的话语,微笑着在女儿身边。陆招娣顺势顺就亲呢地一头扎进母亲的腋下。

  已经是深秋,天气又这么坏,身穿粗麻布衣裳的毋亲和女儿都冷得直哆嘘。但是她俩紧紧地僵倚着,体温烘暖了彼此的身体,不知怎的,也把她们凄凉的心给温暖地包裹起来了。

  “娘,你看,麻雀也冷啦”

  陆招娣指着院内老槐树树枝上几只避雨的麻雀说。它们也被的大雨浇得湿禄禄的,两个翅膀紧贴在身上。树上的麻雀正好是五只,每一只麻雀往上去都一样,分出雌雄大小。陆招娣却认真地用小手,一只一只的指着:

  “那一只是娘,那一只是爹,落在旁边的是二狗和我……最旁边的就是我哥。你看它单独坐在旁边显美呢。”

  母亲微笑着听着,亲切地抚挨着女儿的紧贴在头上的湿头发。陆招娣很喜欢跟在哥哥陆习风玩的,可是陆习风却嫌她是个丫头,总不愿意带她玩。现在,陆招娣就用这种方式表示对哥哥的不满。尽管这样,陆习风一不在家,最先想念哥哥的还是她。此时此刻她就在想,这么大的雨,爹爹和哥哥会不会被淋到。哥哥要是能象上次那样再打到一只狼就好了。

  两个月前,陆习风在砍柴时用斧头劈死了一头狼。父亲把狼肉分给了村里的人,家里也难得的吃上了几天肉,肉可真好吃,陆招娣咽了口吐沫,

  “妮儿,你看,爹和你哥他们回来了——。

  母亲突然站起来,陆招娣抬头一看,果然从村外的大陆上呼啦呼啦地涌出一大帮扛着镐锹、叉子的男人,正冒着大雨向村子方向跑去。

  他们是今天早晨去海塘上巩固堤岸的。陆招娣在瓢泼大雨中,一眼就认出了跑在最前面就是父亲的的身影。这并不是因为他个头高,比别人格外显眼,也不是因为他那叫别人赶不上的大步走路的特征。某种特别的情感维系,让她能从人堆里一下子认出自己的父亲,也能在屋子里听出越过小巷走近来的父亲的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这帮人还未进村,就开始大声高喊着“快上后山,海塘快毁掉了,大水就要来啦!”

  雨中原本宁静的小村炸开了锅,留守在村子里的妇孺老人儿童乱成一团。母亲赶紧回屋去抱弟弟,陆招娣不知所措的抱着母鸡站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帮什么忙。

  父亲和哥哥冲进了屋子里,哥哥直奔厨房,把家里仅剩下的一口袋米抗起来,又顺手从灶上取了铁锅,父亲从母亲怀里结果弟弟,又制止试图把衣服打成包裹的母亲,“别收拾了,抓几件衣服走。来不及了”

  一家人都冲进雨幕中里,陆招娣一阵恐慌。在她的经历里,还没见过这样的可怕场面。抱着母鸡跌跌跄跄的跟在后面。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怀了的母鸡受了惊,咕咕叫着从陆招娣的怀里飞了出,跑开了。

  父亲一把陆招娣从地上拉起,“小黄,小黄”陆招娣呼唤着,想去捉已经跳到邻家墙上的母鸡。“你作死啊”父亲骂了声,硬扯着女儿往山里跑。

  陆家村祖先建村,很是高明。村子是依山脚而建。全村老少安全爬上了村后的半山坡。这时候,天际边发亮的水朝这里冲来,带着呜~呜的凄厉响声,把脚底下的地都震得直晃动。它像是几千只老虎在咆哮,几万只野狼在嚎叫,又像是一个大战场上两军在呐喊厮杀。

  齐陡陡,一丈多高的海潮潮头,像墙一样压了过来。村里的土坯垒砌的茅草屋像纸片一样一间接着塌到,失去主人的牛、羊、猪被海浪卷走,漂浮在浮在水面上惨叫着、挣扎着。站在山坡上的陆招娣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母鸡,被一个浪头打倒,随即被卷到一个漩涡中不见了。

  “小黄”陆招娣低声念叨,秀目留出眼泪来。

  浑浊的海水,像几万头凶猛野兽一样冲了过来。只一转眼工夫,就张口了血盆大嘴吞没了五十来户人家的陆家庄,全村上下只剩下几颗高大的杨树在水中露出尖枝。,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吞灭了一切的怕人的大水,那还逞着野性,向周围的斜斜的山坡示威。大水占领了这大片的原野,埋在那下面的,是无数的农人的辛勤和他们的家园。

  逃村里的上后山时,村里的人几乎来不及带什么东西。他们无力的用着痴呆的眼光望着滔天的洪水,看着大水冲走的家园,许多老人和妇女失声痛哭。

  这场大雨,好象是性情怪僻的婆婆一样,砰砰啪啪地发作了一个下午,似乎已是精疲力尽了,变成一场柔和的细雨,渐渐的停了。躲过灭顶之灾的村民们开始也平静下来。个别胆大的小伙跳入已经不再上涨的海水中去,打捞漂浮在海面上的家什。朴实的村民们分享彼此带来的有限的食物。陆招娣一家分到了几小块菜饼。正在长身体的陆习风三两口就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又眼巴巴的望着陆招娣。陆招娣把自己的菜饼掰了一半递给了哥哥。“留着自己吃吧,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母亲抚摸懂事女儿的头劝说哦。

  “我吃饱了”陆招娣,眨着眼睛骗着母亲。很快,惊恐带来的疲惫压倒了腹中的饥饿感,陆招娣在母亲的臂弯中沉沉的睡去。

  天亮了。亮出了一个大晴天。太阳依旧从后山爬出来,一点的点升高,在村里人的眼里,它比往日更鲜红了些。,水也退了。退得无影无踪。陆家村被洪水糟蹋得一片狼藉,面目全非,全无往日洁净模样。映入人们眼帘的,是坍塌的房屋,树梢上挂着杂草,地面上厚达一尺的淤沙。几只死猫、死狗扭曲着泡在泥水中,无人掩埋。倒塌屋的檩子、椽子直刺刺戳向天空,像一艘艘沉船的桅杆。

  陆招娣一家也下了山。回到自己的家。熟悉的院落已不复存在,仅剩一面没塌的墙孤零零立着。它成了那一地带的坐标。许多街坊就是凭它辨出自家位置的。父亲和哥哥站在一块破门板上,拿着铁镐铁锨,在断墙下,在仍有积水的黄泥汤中探着、摸着、捞着。陆招娣清楚他们在干什么,那下面埋着一家人的的锅和碗,压着睡觉的被子,冬日取暖的火炉,还有许多过日子用得着的家什。

  陆招娣偷偷的拉着母亲的衣角,问她:“我们今后住在哪里啊”。母亲没有答话。一脸阴沉。

  洪水退了,但日子却变得更加艰难。村民手上存粮不多,每日村子里升起的炊烟越来越少了。这天一早,父亲就带着村里的人去邻村刘家庄里借粮,到了傍晚的时候,大伙却都空着手回来。

  “刘家庄的人真抠,在村口就把我们拦住了,怎么跪下来求他们也不行。”哥哥愤愤不平的骂道。

  父亲叹了口气。交代母亲:“今天晚上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跟着全村人去泉州城逃荒吧。也许还有条活路。”

  第二天,陆家村的二百多口人,带着他们所有能带走的家当,扶老携幼,稀稀落落的形成一支队伍,缓慢的朝着去官道的走去。

  队伍中的陆招娣,背着弟弟,回望了一眼晨曦下的陆家庄,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但曾经是生她养她的故乡。陆招娣依依不舍的转过头去,脚下的道路在向远方延伸,茫茫的望不到尽头。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