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一章 束伍(李乐水)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李乐水几乎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饮食的改善和运动的增加让他比两年前刚到海澄是更加健壮。肚子上的赘肉消失了,小腹结实而富有弹性。长久的海滨生活,海水侵蚀,阳光的暴晒,海风的吹拂在他肤色上也留下了印记,裸露在外肌肤犹如涂了层古铜色的釉。人瘦了,五官变显得精细起来,脸庞边经过精心修整的络腮胡子更带出几分阳刚之气来。

  如今的他已经换上了朝廷任命时赐给的从五品的武官冠带。头顶乌纱帽,身穿绛清色小杂花盘领右衽袍,腰间围着乌角腰带。这套按察使的公服是朝廷宣诰命事带过来的,上下不是十分贴身,又寻汉寨里的民妇改了针线,才勉强能穿。今儿,是李乐水第一次将其批挂整齐。人是衣衫马是鞍,这借镜子一照,确实有几分官威。在旁的林希宗在旁也不无吹捧的赞道:

  “老爷这身官服一穿,精神了许多。”

  这声老爷听的李乐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忙摆手:“还是叫我掌柜好了,老爷这词怎么这么刺耳呢。对了,去吕宋前与你商议的事情进行如何。”

  “老爷既然穿了这身官服,称呼上自然不难乱尊卑”林希宗似乎很坚持,“今儿我来正是要跟老爷提你交代的事情。按照你留的方子,我们寻来石灰石和黏土烧了几窑,头两窑估计是火候不行,烧的料不成。后来换了大鼓风机,使劲的吹。烧成的熟料和石膏混在一起磨后,掺上砂子用水一和,静置几个时辰,果然就如同你描述的那样变得坚硬如石。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水泥了。”

  这结果在李乐水意料之中。按照他和林希宗设计玻璃窑,温度达到一千三百度是轻松的事情,就技术上来说水泥的制造根本不存在障碍。他更关心的是这些水泥的销路问题。

  “你觉得这水泥拿到大明的市上,会有销路吗?”

  “这个”林希宗犹豫了下,“如今世面上富贵人家造房勾缝都会用石灰,用它和糯米和桐油混在一起。石灰虽也要烧制,但所用柴要远逊我们所制的水泥,更别提磨制水泥所费的人工。这水泥好处虽比老方子多的多,但若价格上贵上许多的话,怕手艺人们会不肯轻易改祖上传下的法子。”

  李乐水点点头,认可林希宗的意见。目前,烧制玻璃也好,烧制水泥也好,全是用得木炭,不但成本高出许多,规模也上不去。迟早要改成以煤做原料。李乐水看了地图,这台湾本就有煤,可煤田多在北部。路途稍远不说,关键目前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虽然这几个月来,从对岸福建逃来谋生的人每个月都络绎不绝,但整个大员百业待兴,到处还是缺少人力。开发台北的计划,目前来说只能束之高阁。得需要几年时间,待大员彻底立足后再做考虑。

  “那就先不卖吧,先把这制水泥的方子收好了,莫泄了秘。咱们大员迟早要建城。都时候全用上水泥,咱们不管别人,好东西自己先用着。过些日子,咱们寻个地方,再起一座专门烧水泥的窑来”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事:“水车又造的如何?”

  “本来咱们大员合适的木匠就少,老爷给图样又是泰西的图样,师傅们得边看边琢磨,难免耽搁了工期。但多亏东家从吕宋带回的人里又不少木匠,咱们商号招募了几个。他们中有常年给干丝腊人干活的,也曾造过水车。有了行家,这手上的活儿就利索多了。在下前两日还到工地上看过,不出意外,十日之内咱们一座用于磨料,一座用于鼓风的两辆水车就能排上用场。”

  林希宗所谓的泰西图样是李乐水从那堆欧洲书籍中找到的意大利人拉梅里所写得《论各种工艺机械》。李乐水快速翻了一遍,书中很多所述机械倒是可以拿来一用。这水车就是他从中抽出来,又请黄舜华翻译过来后,交给林希宗进行仿制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他们在大员救下并带回的这些中国人中就有人参与过欧洲水车的制作。这倒是意外之喜,回头一想,这并不奇怪,马尼拉的西拔牙人比较是少数,当地的土著的文明程度又太低,中国人素来以勤劳和巧手著称。马尼拉的大部分工程工作理应都是由他们指挥中国人完成的。想到这儿,他灵机一动,特别交代林希宗:“你回去后,在那些从吕宋回来的木匠铁匠石匠们摸一摸底,看他们当初是否有参与国干丝腊人的筑城铸炮造船的——特别是造船——如果有,统统都招募到商号里来,多给些工钱也再所不惜,今后用的着。”

  林希宗应允了一声便告退了。这几日,玻璃坊的别院就成了李乐水临时的官邸。今儿李乐水和林希宗见面就是在议事厅的东耳房呢,这件此间成了李乐水书房和私下会客的地方。转过身从议事厅往里看,挑帘进来,后檐墙墙下设楸木卷足罗汉床。东山墙上挂着楠木框泥金画山水屏一对,墙下设有勤壁斋书箱一对,梨花木书架一对。

  书架上七八堆着一些烫金皮蒙面的书籍,这都是李乐水那次从李旦那里得到欧洲书籍中挑出来的,大多是些科学和技术上的书籍,里面有古罗马维特鲁维的《建筑书》、欧几里得《几何原本》、乔治鲍尔的《矿冶全书》等等。剩下那些宗教文艺类的书籍全让他扔到了旁边的书箱里。

  再往身前看,书房前檐窗下就是一张楠木双整板大架几案,案上设有紫檀底仿宋瓷三峰笔架,上面架着一支凤眼竹管羊毫笔,旁边是宣德款双象耳铜炉,端溪子石刻杜诗砚,还有李乐水叫不上年号的青花瓷的红泥印盒。

  案上摆了一本线装书,是陈第老先生送的万历明雅堂刻本十八卷的《纪效新书》。李乐水这几日一直在研读,好在这本书用语平白,以李乐水的文化根据也能面前读懂、只可惜他用不惯毛笔,做不了笔记。只能在字句间圈圈点点。读这本兵书期间,李乐水攒了不少疑问今儿也约了陈第老先生前来解惑。

  也是巧,林希宗刚走不久,陈第和古愚二人就联袂而来。陈第等进了书房落了座,一眼就瞧见了案上兵书。陈第率先笑道:“戚少保所传的兵书,安抚使老爷读可顺畅。”

  又是老爷,他们如同约好了一般,一起改了称呼。李乐水这次要坚决抵制:“老先生切莫叫我老爷,你老人家这般称呼,小侄如折寿一般。还是如寻常称呼乐水好了。”

  陈第古愚相对一笑,古愚先发声询问:“安抚使太谦逊了,但不知阁下可有表字。”

  一听这话,李乐水唰脸红了,嘟囔说:“自从我回大明为人谨慎,从未逛过花柳巷。”

  陈第古愚闻言哈哈哈读秀起来,李乐水被笑得莫名其妙。陈第止住笑,才对他说:“古贤弟是问你,除了姓名外,是否还有亲长取过字。”

  李乐水瞬间明白了,取字这样的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刚才心急耳误听错了而已。自己也觉得好笑,边笑边答道:“小侄一直生长于海外,还不曾取过字。”

  陈第捻着长须托着长音道:“如蒙不弃,老夫为你取一字,日后也好交往。如何”

  “那感情好,就请陈老先生赐字。”

  陈第沉思一会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又有好学近乎知,不如就叫蔽愚”

  蔽愚,蔽愚,李乐水重复几声,就欢快的答应:“就依老先生。”

  谈话很快转入正题,李乐水问道:“老先生所送的兵书,刚翻到头章束伍,便有许多不解,还请两位老先生赐教。”

  “蔽愚贤侄,尽管来问,老夫定尽毕生所学,知无不答。”

  听了这话,李乐水毫不客气的连珠炮似的发问:“束伍这章讲到军队编制问题,难得说明朝军队编制都是按此配置。我看于校尉于大哥的水寨中似乎不是按此,就没有什么长牌火兵,还有于校尉也不过是个把总却能统兵五百,倒超了兵书上的编制。再有这把总和副千户有何区别?”

  陈第点点头,回答:“蔽愚贤侄自海外归,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是不出奇,待我一一道来。”

  “我朝国初,太祖以卫所守四方,化天下为卫所。卫所内设有百户千户各官,用以统兵练兵。不过没奉有事,却不是卫所划一而出,而是从卫所中选兵编营,另设总兵裨将统帅,故常有兵不知将,将不识兵。”

  李乐水大致听明白了,明代军制执行的是两套系统,养兵练兵的是卫所,但执行军事任务的却改成了营制,两套班子。

  陈第又接着道:“随着天下太平,卫所所养的军户,战时不堪用。朝廷每逢有事准许自行募兵。这募兵的对象可军可民,倒非都来自卫所。募兵是因事而设,事毕而裁。事分大小,则募兵必有多寡,每营数目自然也不同。故有的营可两三千,有的营只二三百。于校尉奉命在大员设游兵水寨,设兵把总,统兵五百,实属正常。在我朝把总统兵过千也不出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