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五章 谕退(韦麻郎)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船如船底被重锤敲击一下一般剧烈摇晃,韦麻郎从座位上直接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船长室木质的墙壁上。

  “被攻击了”这是韦麻郎的第一反应。

  他挣扎的站了起来,透过船舷上的窗外往外望去。窗外海面就像是沸腾的锅,夹杂着白色泡沫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更为诡异的是透过窗口,韦麻郎并没有感受到风暴的迹象。

  韦麻郎摇摆着扶着墙壁走出船长室,大声叱喝这在甲板上慌乱成一团的水手们,让他们回到自己岗位上尽可能的稳住船只。然而在这突然起来的灾难面前,这些水手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祷告了。

  好在上帝回应了他们的祷告,巨浪仅仅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海面逐渐就平静下来。韦麻郎下令各船检查损伤,好在这几艘船都损伤不大,只需要简单修补。

  在几天之后,韦麻郎才从偷渡过来接济的中国渔船上的人那里获知,在中国泉州的外洋面发生一场大地震,整个泉州城内山崩地裂,房屋倒塌无数,方圆几百里以内都能感到地面在摇晃。地震引发的海啸横扫了整个海岸线。相比之下,他们的船队在澎湖经历的这场磨难根本算不上什么。感谢上帝,地震的中心离他们较远,由地震带来的巨浪又被澎湖洋面上分布的大大小小的岛屿所减缓,才让他们躲过了这一劫。

  然而,麻烦的还在后头。受到灾情和福建的中国政府对洋面封锁的影响,韦麻郎的船队在澎湖的接济越来越困难。从中国偷偷过来与他们做生意的渔船越来越少,有时几天也不见一艘。韦麻郎越来越急躁,他开始认真考虑离开这个地方。

  尚未等韦麻郎作出决定,这一日,在澎湖的外洋面突然冒出许多大船——所谓的大是与往来的中国渔船相比,和韦麻郎的三艘船船比较这些船依旧小的可怜。他们撑着中国船只特有的硬帆,而在桅杆上飘着黄底的旗帜,旗帜上绘制者一些韦麻郎不认识的怪兽。这些船在行到离距离岸边半哩的地方降下帆,停了下来不在前进。

  韦麻郎不知道这些船只是谁的船,也不清楚它们的意图,谨慎期间,他让甲板上的所有水手都做好战斗准备,炮舱内的炮手们也将火炮推到相应的炮位,准备火药和炮弹。旗舰上挂了信号旗,通知剩下两艘船也一并排开,平肩成一排,摆好战斗队列。

  对面船队的船只依旧没有继续前行,他们像是一群等待发起进攻的豺狗一样,静静地的在远处观察着自己的猎物。韦麻郎紧紧抓住船桅的侧支索,紧张的注视着对方舰队的举动。很快对面从船队里放出一艘小舢板,缓慢的向韦麻郎船队的方向摇过来。韦麻郎搭着望去,小舢板上只有十来个人。

  “这么小的船,这么少的人,不会是偷袭进攻,应该是对方派过来的使者“韦麻郎猜想。他下意识的四下望了望,这才发现那个中国职员潘秀此刻竟然不在甲板上,连忙喊过水手去把他从船舱内叫出来。

  舢板越来越近,韦麻郎示意自己的船放它近来。不管怎么样,先要听听他们的来意。

  舢板靠了船舷,从上面爬上来几个中国人。领头的那个是个中年人,从那红铜色的方脸盘上推断这一位也是一个经常航海的军人。这个人身材不高,要比自己矮了半头,但是却非常强壮,有着宽厚的胸脯和肩膀和粗壮得象树桩的四肢。在澎湖有一座废弃的中国的海神庙,在庙里韦麻郎见过那些看守庙门的金刚雕塑。而如今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让韦麻郎不由自主的联系到那些金刚雕塑,韦麻郎甚至会想那些金刚雕塑是不是就是以这个人为模特雕刻的。但与庙里的金刚不同,这个人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军服,上面有着附着一些铁鳞,胸口有一个带有云朵装饰铜镜。他的服饰要比身后的几个人华美的多,韦麻郎猜测这位应该是一位军官,可能还是一个军阶不低的军官。

  果然,潘秀上前去交谈几句后,回头低声汇报,这位一位军官是大明的一位海军将军,负责这一带的防务工作,他的名字叫沈有容。

  沈有容将军一上来就很不客气的训斥:“你们这些外国人(蛮夷),为何不请自来的到了此地,占领了我的防区。我本奉福建巡抚和总兵的手谕,前来讨伐你们。但念在你们不懂中国的法令,特意亲身前来相劝,若识时务,就自行离开,否则难免会兵戈相见。”

  韦麻郎眯着眼看了看这位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中国将军,又想远处望了望包围自己船队的中国军舰。他笑了,沈将军的威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些中国船只随多,但多是小船,他相信真若打起海战,自己的三艘战舰能够轻松的将这些小艇击溃。但是他来中国不是为了打仗的,而是为了和中国经商的。他不愿意得罪这位沈将军,依然放下身段商议:“沈将军误会了,我们来此地是代表大泥来经商的。”冒充大泥是矮个子潘秀的主意。这个潘秀说中国周边只有被中国认可并被当作属臣对待的国家才会被允许来中国经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商贸法则,如果非要跟韦麻郎所认知的世界做对比,这也只能和欧洲国家国王颁发的特许证想类似,韦麻郎所属的东印度公司有荷兰共和国议会和亲王签发的东亚特许贸易证,他当然更渴望获得中国的贸易特许证。在大泥他曾把荷兰的国书委托给暹罗人带去交付给中国皇帝,可是也杳无音讯。如果能打通中国的商路,一百五十万荷兰盾银币的代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此刻,韦麻郎有点后悔当初回绝高太监的索贿。

  对面的沈将军听到韦麻郎的解释也笑了,又似乎变得非常严厉的说了一通话。对于这段话,潘秀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翻译。韦麻郎不满意他的迟疑,狠狠地瞪了潘秀一眼,他才连忙开口:

  “这位沈将军说,司令官你不要被中国的奸商所欺骗了。你们派到福建的奸细郭震和李锦已经招供,你们是冒充的大泥,所谓的大泥的国书也是伪造的。中国有中国的规矩。不在朝贡范围内的国家一律不得经商,没有例外。奉劝司令官阁下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韦麻郎恼怒了,一方面是因为谎言被当场拆穿下不了台,另一方面则是他认为这位沈将军的威胁太不自量力了。自己的船队不愿意使用武力,但也不愿意让人以为他软弱可欺。韦麻郎决定要强硬一下,让这沈将军意识到自己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他用手指着对面的船队,蛮横的说:“如果我们要是不走呢,难得沈将军是想靠这么几艘小渔船就指望把我们赶走吗?”他随即给水手长使了眼色,水手长会意懂得发出命令,船舱内的火炮的炮门全都打开,炮筒耍的伸出船舷外。

  韦麻郎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他转过头不为得意地对沈有容说到:“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的船还未等靠近,就会被击沉到大海里去喂鱼了。“

  沈有容并没有像他相信的那样会慌张起来,只是在静静地听了潘秀翻译过来的话后,面色顿时变得铜鼓一样阴沉。一面开口一面比划。潘秀这次的翻译似乎没有犹豫,他略带慌张的重复:“司令官,沈将军说,我们船队无非仗着船坚炮利,可是这里是中国的地盘。来这里的二十艘兵船只是他的舰队的一小部分,还有五十艘船等在外面,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几十艘就会点着火冲过来,澎湖这么狭小的地方,司令官您认为我们的三艘船能够全部挡住吗?而且,即便不用火攻,他们的船队把我们封锁在澎湖,不让任何中国的渔船前来接济,饿也饿死我们了,还望司令官阁下三思啊。"

  韦麻郎听完,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大吃一惊。这位沈将军看来是有备而来,他所说正中要害。正面交锋,韦麻郎的船大,沈有容的小船根本奈何不了它,也构不成威胁。但若是群狼般的进行火攻,那他们就不太好抵挡。船上的火炮不可能把所有自杀攻击的火船全部击沉,只要有一艘火船粘上大船就是非常麻烦事情。好在火船一般没有人操作,只能顺风航行,如果小心躲避的话倒也能够躲开。但更要命的是沈将军说的没错,他们根本没必要和自己硬拼,只要封锁住补给,澎湖没有出产,困也困死在这里了。

  韦麻郎是个识时务的人,服了软,又放下身段说道:”我们是前来通商的,无意和中国为敌。请沈将军放心,既然中国不欢迎我们前来,我们就离开不会赖在这里不走。容我们收拾几日后,我们就会扬帆离开这里。“

  这位沈将军对这一结果非常满意,他让潘秀转告,说其实四海有很多机会经商,不必留在澎湖。就是在大泥每年也很多中国商人前往,完全可以通过他们与中国贸易。

  韦麻郎谢谢沈将军的忠告,出于对军人的敬重。韦麻郎让人从船长室里取出了一对象牙镶银手柄的短筒火枪来,作为礼物送给沈将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韦麻郎惊讶。沈将军接过来,打开礼盒看了看,只是从中取走了几个铅弹作为礼物留下,而把火枪送还给了韦麻郎。

  韦麻郎接回火枪礼盒,懵了。他回头望着潘秀,用眼睛询问他,这是何意?潘秀连忙解答:”此乃中国名人的风范(名士风范),不轻易接受别人额礼物。“

  不肯收下礼物的沈有容替韦麻郎作出决定。此时船队继续留在澎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①。南下进攻澳门也几无可能,看来只有先退回大泥和十四舰队的其他船只回合后,再做打算了。只是此时季风尚未变更,不适应直接返航。只能先在中国的外洋游弋,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去年一样截获葡萄牙人的商船。不过在该行做海盗之前,不妨先前往潘秀所告知的那个大员去看一看,据说那里也新到了一批中国人。

  按照海图,韦麻郎的三艘船驶离澎湖前往大员。大员与澎湖很近,一昼夜就到了大员的外洋面。韦麻郎站在旗舰的船头,向海岸线远眺。以一面航海家的眼光,此处并非是一座良港,陆地上的河流带来的泥沙在海边形成几处小岛,将口岸围成一处内湖。韦麻郎的船吃水深,很难驶进海岸,就在外洋面上停泊。放下小艇让潘秀带着几个人先上岸前去探路。

  一直等到了傍晚的时刻,潘秀才返回船队。他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和当初中国富商黄合兴承诺的那样,此处大员的长官——按照中国的称呼叫安抚使,十分欢迎荷兰人上岸通商。而且据潘秀说,这一位中国的安抚使居然会西班牙语。这真让人惊讶!

  在外洋面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由潘秀做向导,韦麻郎率领几个人上了岸。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看到了远方村落的炊烟。再走近些,晨雾中,村落的的轮廓更为清晰了。韦麻郎的小队中有人指着远处高呼,

  “快看,风车,是风车。“

  韦麻郎顺着望去,果然在村落边上有一座黑隆隆的建筑,上细下粗有十多米高,圆柱形的基座上面袒露着一个简洁硕大的十字架,仔细看组成十字架的是四个十多米长叶片,每个叶片上安装有细长的方格木条,木条上蒙有帆布。十字叶片迎着晨风缓慢的转动着。

  没错是风车,荷兰的风车!韦麻郎一时间竟然恍惚了,错以为自己回到了荷兰的家乡。

  ①历史上韦麻郎是在万历三十三年的十二月(农历)离开澎湖,本书描写他在大地震不久(十月份)就离开澎湖。此处当然也是蝴蝶效应(剧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