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七章 队列(陆习风)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咚咚咚,门外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陆习风从睡梦中被鼓声惊起,猛然坐了起来。搬入营房已经十多日了,三十多号人挤在一条大通铺上。好在现在依旧是深冬,人多房间里反倒是暖和。陆习风揉了揉眼睛,伸手到铺头处衣服这才发现右手边铺位竟然是空的。陆习风心中暗自一惊,”陈仇这小子,又在头轮起身鼓之前先起床了。”

  陆习风赶紧穿起衣服,这军装是正式入营时下发的,夹袄和罩衣都是用得对襟铜扣穿着起来十分方便。待陆习风刚刚弯腰去提裤子时,左手铺位的方向传来一阵惨叫:

  “靠,又是软的,今日又要被罚了。”

  陆习风不用回头,便知道这声音出自同寨子一起入伍的王二楞之口。这些日子里,训练中王二楞没少挨教头的打骂。不知从何时起,这王二楞自己找条规律,清晨起床时,先看自己的胯下的老二,如果是站立的,则一天会顺风顺水,若是趴倒的,则少不了挨教头几顿责骂。所以他每日起床,先掀开裤裆瞧一下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仪式了。

  陆习风提上裤子,顺手拍了王二楞的小腿,对他喝道:

  “别闹了,还不快穿衣服,若是二遍鼓你还未出门,又有得罚你了。”

  陆习风率先收拾利索,他拉开门,北方挟裹这寒气往房内钻进来。屋内有人粗暴表示不满:“那个死鬼开得门,急着投胎啊!”陆习风没有理会,将门闪开一条缝,钻了出去。

  屋外天还灰蒙蒙的,太阳像半个蛋黄似的挂在东边的天际线上。操场上除了教头分散的站在前面外,应该是新兵列队的区域里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杵在那里。陆习风跑到他旁边并肩站好,轻声的赞叹:“陈仇你小子真行,每次都这么早”。陈仇用嘴角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陆习风知道他不爱说话,也不见怪。

  陆续,新兵们从各自得营房中赶了出来在操场上列队。插在操场最前方的那半截香已经悄然染尽。安抚使李乐水示意手下的旗鼓再次擂其战鼓,一阵咚咚声后各队的教头开始唱名。

  “陆习风”“到”

  “张百彪”“到”

  “王二楞”“到”

  “赵德水”“到”

  “周慕清”“到”

  “陈仇”“到”

  与陆习风同伍的除了他、王二楞和陈仇外,还有来自上寨的赵德水、周慕清,以及右寨的张百彪。唱完名,全部的新兵既无人缺席也无人迟到,头此起身鼓和二次起身鼓之间有半柱香的功夫,在这期间要整队完毕,迟到者就要吃三记军鞭。最初几日几个愣头青当众吃了这鞭子后——其中就包括了王二愣,全营整队迟到的现象机会都杜绝了。

  列队完毕后就是绕着校场跑圈,跑个五圈下来也有个三四里地。这对陆习风王二愣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冒冒热汗而已,可同伍的陈仇在跑完第四圈半时已经是满脸通红,气喘如牛了,看上去迈步动步了。陆习风和王二愣一人一支手硬驾着他跑完剩下的半圈。对瘦弱的陈仇来说这已经是不错了,刚开始时他连四圈也跑部下来。

  跑完晨跑就是早餐,营中的早餐十分简单,每人一碗粥俩个馒头。吃饭时是每伍六个人围成一圈蹲着吃。这王二愣三口两口就把馒头吃完,一仰脖有把粥喝了,添了添碗底眼巴巴的望着陆习风。陆习风把脸别了过去装作没有看见。旁边的陈仇伸手将一个馒头递了过去:“吃我这个吧。”王二楞欢天喜地的接过来。却被陆习风劈手夺了下来,还给陈仇,他冲陈仇喊道:“你别接济他,看看自己,这么瘦。不多吃点,那里有力气啊,”转脸又对王二愣说:“你吃的这么快,当然吃不饱了。留着肚子等中午吧,刚才俺听说伙房的张大叔说今儿午饭有鹿肉吃。”王二楞讪讪傻笑。

  “头儿,今儿还是继续练习队列吗”这发问的是张百彪。陆习风在同伍中年岁最长,所以被暂定为伍长。

  “听方教头说还是”陆习风咬了口馒头回答道。

  “真憋屈,本来想到了这军营中可以好好学学拳,涨涨武艺。谁曾想天天在这里练怎么站,怎么走。气死我了,若不是这里天天中午有顿好饭,真他娘的想逃了”毫无疑问,这牢骚肯定是出自王二楞之口。

  “对,我看人明军寨子里就不是这么练兵的,我看咱们的按察使这么年轻,不比咱们大几岁,怕是根本不懂如何带病。”附和的是张百彪。

  “甭瞎说”陆习风听着这话,放下碗喝道:“明军寨怎么练兵俺不懂,不过那次陈老先生过来看俺们训练,我再旁听到陈老爷子直夸安抚使练兵的法子好,说这是什么用众之法!”

  ”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这是孙子所说的“周慕清接道,他曾是个童生,读过好些书,是大营中难得几个认字的人。常文绉绉的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伍里几个都管他叫秀才。

  “俺管他孙子说的,还是爷爷说的,天天这么练下去,腿都断了。一不留神还要挨教头的打。“

  “哥几个可要提点神,咱们的方教头私下说了这三个月后新兵营有场大比“陆习风由于人利索,被教头赏识,所以消息也比其他人要灵通上一些,”按察使许下花红,那一队拔了头名,教头可得纹银二百两!“

  听了这话,周围的几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王二愣吐了吐舌头,“乖乖,赏这么多银子啊,怪不得这些教头们这么卖命,个个都跟城隍庙里出来的小鬼似的狠啊!”

  早上留个新兵们吃饭活动的时间也就是一个时辰,几个人边聊边吃转眼就到了重新集合的时间。

  新兵在校场上重新列队,陆习风他们伍的方教头是个人,瘦高的个子,用带着江西口音的官话在队伍面前训话:“弟兄们,今儿我们进行队列训练,目的是为了规范我军的队伍动作、队列队形和队列指挥,正确实施队列训练,培养良好的军姿、严整的军容、协调一致的动作、严格,严格——“

  “军中纪律“陆习风在下面暗自补充道。这段话是每个教头开训前必背的一段训词。只是这个方教头的脑袋似乎不太灵光,每次训话都要忘词,反而下面的陆习风都能全文背下来。

  “总之,全体立正“方教头实在记不清后面的词,直接下了口令。

  唰一声,下面的队伍双腿全部并立起来,尽力站的笔直。

  “哎,哟哟——”方教头撇着嘴,走到队尾,挨个纠正下面新兵的动作,“看看你们,这叫立正陈仇,样子还行,可站斜了。王二楞,你肚子挺那么鼓干什么过了过了,肚子没了,屁股出来了!张百彪,你这腿裂开得,像只狗撒尿!周秀才,我说你肩膀怎么还一个高一个低呀赵德水,你手掌怎么开的像鸭掌似的啊,德水德水,你还真是鸭子划水!”

  “陆习风——”方教头绕着陆习风转了一圈,赞道:“到底是伍长,动作还算规范,出列给大家示范一下。”

  “是”陆习风高声应答,跨一大部出了队列。

  方教头在陆习风的身后比划着,向其他人讲解:“立正要抬头,挺胸,收腹。这头要正,脖子要直,嘴要闭上,两眼睛平视正前,不能左右看!下巴要微收,翘出一节来。两个肩要放平,微微有点像后张,身子不能斜,一斜肩就一边高一边低,周秀才你就是这样!两胳膊顺势垂下,小臂夹紧,五指并拢,四指微屈,大拇指尖紧贴食指第二关节,赵德水你的手指张开的跟鸭子似的,两腿挺,要站直。听清楚没有。”

  陆习风只听道身后一阵齐声的高喊,“听清楚了”

  方教头满意的点点头,让陆习风回列,又一次下了口令:“稍息,立正!”

  这一次,众人的动作似乎让方教头很认同,他转了一圈只是简单纠正了几个人的小姿势,又转到前面,笑嘻嘻的望着他们。

  方教头没有更改口令,陆习风他们就只能这样笔直的站着。过了半盅茶的时间,陆习风突然用眼睛余光发现,自己左手边的战友正扑通的向前倒,有的跪在前方,有的面朝大地的摔了个狗啃泥。还未等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就感觉到身后腿弯处挨了一记猛击——有人在踹他的后腿弯,好在他双腿都绷着劲,膝盖只是向前微微弯了一下,迅速又弹直了。

  踹他后腿弯的那个人慢慢转到队伍前面,陆习风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大员安抚使李乐水。方教头慌忙给安抚使行了个军礼——这军礼也是新兵营特定的,右手并拢举后平举高到眉门处,新兵们的第一课就是和学习军中上下级之间如此敬礼还礼。

  李乐水还了礼,方对方教头说道:“方辉啊,你手下立正的姿势不错,可是腿上挺直,挺的都没带上力度。除了这个兵外”,他用手点了点陆习风,“其他人都不算合格啊!”

  这一处好像让方教头觉得丢了脸,在接下的训练中越发的凶残了。他找来几个树枝,让陆习风等人夹在腿间。用手点着他们:“立正训练半个时辰,其间谁腿间的树枝掉下来了,全伍再多站一个时辰,谁除了眼珠子外其他地方动了,全伍也再多站一个时辰,不站好,就甭想吃午饭了。”

  这个时候,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了,太阳已经被遮得看不见了。北方打着卷,夹着细盐般的冰粒飘了下来。但没有方教头的命令,陆习风都笔直的立正他们谁也不敢动一丝。渐渐的雪下了起来,雪花在他们的毡帽的帽檐和肩膀上堆积起来。陆习风心想,再站下去,非的冻成雪人不可。但他仍强忍着寒冷坚持着。

  好在半个时辰说长也不长,方教头看了看天,下了稍息的口令。口令刚出口,王二楞扑通跌在雪地上,树枝还紧紧夹着两腿间。陆习风伸手把他搀起来,低声问他:“怎么了”。“腿僵了“王二愣有点不好意思了。

  “跑起来,都跑起来,别冻僵了“方教头示意。

  吃过了午饭,雪越下越大。校场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这种环境下,已经不适合训练了。各队伍都留在营房里唱军歌。这句歌是陈第老先生教的,陆习风觉得词写得特好,朗朗上口,又人人听得懂:

  “谕众兵,仔细听,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公帑每年好几万,不惜重饷来养兵。一兵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打仗不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一要用心学操练,学成本事好立功。军装是尔护身物,时常擦洗要鲜明。二要临敌真奋勇,命该不死自然生。如果退缩干军令,阵前正法落劣名。三要好心待百姓,粮饷全靠他们耕。只要民兵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四莫****人妇女,那个不是父母生。尔家也有妻和女,受人羞辱怎能行。五莫见财生歹念,强盗终究有报应。纵得多少金银宝,孥住杀了一场空。六要在营敬官长,越分违令罪不轻。要紧不可说谎话,老实做事必然成。七戒赌博和耍横,官长查出当重刑。安分守己把钱赚,养赡家口何光荣。尔等常记此等话,必然就把头目升。如果全然不经意,轻打重杀难徇情。一篇劝尔要紧歌,务必字字记得清。①“

  歌声中,坐旁边的王二愣偷偷用手捅了捅陆习风,由偷偷指了指胯下,满脸笑道“今儿不准了“。

  陆习风也笑了,知道他说的是早上占卜的事情。随后他望向窗外,看着满天的大雪,不由得想到:“还有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吧“

  ①这个其实是袁世凯练兵的军歌,稍改动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