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十一章 相认 (李旦)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冬日的洋面,犹如此刻天上的日头一样,温和而慵懒。海上波浪敛息,万顷如镜。斜斜的阳光下,样面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近处的晶莹闪烁的靛蓝色,而远处则变成鲜艳浓烈墨蓝与紫色。扎眼望去大海就像被某个仙人挥笔洒下了一痕常常的墨汁。这痕墨缓缓地流动着,潮水砸在船帮上翻涌出无数白色的浪花,拥着船一路向北。李旦曾在日本生活很久,知道日本的渔民将这一景象叫做黑潮。借助这股渐弱的潮流,李旦的船顺水而上。逐渐,伊豆也远远地出现在天边,如同一只浮出水面的海龟。

  李旦此行的目的地是日本伊豆的伊东。他在日本时听手下的浪人提及过,在伊东有个叫威廉.亚当斯的南蛮人正奉德川家康将军的命令在造一艘南蛮船。所以当李乐水提到造舰缺少懂得南蛮造船技术的技师时,李旦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亚当斯的名字。“把他绑到大员,为我造船”李旦心底早就作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李旦一向是敢想敢做,召集了自己的人手。又怕与那亚当斯言语不通,把戴维斯也一并带上,一帮人乘坐一艘海船,借助黑潮的水流悄然回到日本伊豆的外洋面。李旦不敢直接在伊东靠岸,找了处僻静的小岛泊了船。带了十多个人,换了日本浪人的衣服,放下两艘小舢板悄然的划向伊东的东海岸。

  李旦事先已经探知这亚当斯造船的地方就在岸边。李旦先让手下人都在野外安顿,勿让人发现。他自己只带着小徒弟邓坤先前去船场探查。

  好在这船场旁边有座小丘,从山丘顶部望下看,整个船场都被纳入眼眶。李旦站在丘顶用千里眼扫视了一遍,只见这船场规模并不算大,不过有三四十个劳役在其间忙碌。新从伊豆当地砍伐下的原木堆成一座小山。正对着山丘的海滩上架着一艘正在修建的帆船,这艘船目前只是搭了龙骨。李旦从远处瞧去,这个龙骨长不过五六丈见方,宽不足两丈。算下来这不过是个二百料左右的小船。

  “师父,咱们要抓的是哪个啊”在旁边的邓坤急切的拽了拽李旦的衣角。

  李旦移动着千里眼也在找亚当斯,终于在船场一角他发现了正在指挥劳工的亚当斯。他身材高大,身穿黑绸双层短褂,短褂上印着的圆圈中间有一个”丁”字形状的装饰,下身穿的是仙台平出品的裤裙。腰间插着黑鞘银制刀柄的大小两把武士刀。他头上梳理诸大夫式的发型,只是那金黄色的发色与其他武士截然不同。也正是这发色的区别,李旦才从一堆日本人中确认这一位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亚当斯。

  “光看这一身装束,倒是像一个十足的日本武士了。”李旦心中暗道。确定了目标,他又将千里眼移动到别处,整个船场除了亚当斯外还有七八个武士散落在船场各处。这些人有的在三两闲谈,有的干脆躺在木条堆上睡觉。看来他们没从未料到有人会打这船场的主意,防备的十分松懈。

  李旦把手中的千里眼再向前拉了拉,把视线推往远处,在远处有一排工棚,与工棚拉开一段距离有几间日式的木屋。已到傍晚,有的木屋上已经开始飘出炊烟。李旦估计这些木屋就是这些亚当斯等武士在船场休息的场所。

  李旦准备天黑再动手,他把手下收敛到船场周围,找了处树林潜了下来。冬天的日头很短,西边的太阳很快变红便黄,渐渐的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船场的人都各自散去,回到住处休息。整个船场一片死静。

  李旦等到夜深,把人手分成了两拨。邓坤跟着自己去亚当斯的住处掠人,其他的人则分散到船场各处准备掩护和接应。接着月光,十多个人摸进了船场,顺手处理了在船场看夜的两个武士。负责掩护的人留在船场在船场的木料上泼洒火油等易燃物。

  李旦和邓坤则一路前行,在傍晚的时候,李旦已经留意了亚当斯归去的路径。他带着邓坤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溜到亚当斯住处的墙外。透过窗户,屋内还有火光。显然屋子里的人还没有歇息。

  李旦和邓坤分别躲在了门的两侧,李旦向邓坤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动手。邓坤侧着身轻轻的拍打了几下房门。

  “这么晚了,是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女生。声音刚落,就听到了门闩晃动的声音。房门闪出了一道缝来,一个女人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来。她一侧头看到了躲在一边的邓坤,显然受到惊吓,就要张口叫喊。

  李旦那里容她呼救,伸手从她的颈后绕过来,捂住她张口的嘴,硬生生的将她从屋里拽了出来。随手猛击她颈后将她打晕丢在一旁。

  此刻屋里的另外一个人听到动静,“阿雪,是谁啊。”,听到着声音他已经到了门边。当这个人的一只脚刚迈出门外,邓坤合身扑了过去一只手去堵那人的嘴巴,让他发不出声来。另一只手去推他的肩头。邓坤的动作太快,那人猝不及防被邓坤扑倒在地,接着月色,李旦看到这个人就是要抓的亚当斯。这个亚当斯身材魁梧,被邓坤押在身下还能拼命挣扎。

  李旦连忙上前相助,用破布塞住亚当斯的嘴,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用麻绳捆绑起来。合李旦邓坤两人之力,才把这个亚当斯绑得结实。亚当斯双手双腿都被捆住,口里也被塞了碎布,只能像一个虫子似的的在地上蠕动。

  邓坤松了口气,将手伸到李旦面前,抱怨道:“这个南蛮人是属狗的,你看把我咬的”。

  李旦才发现邓坤伸出手的虎口,血琳琳的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显然是刚才亚当斯挣扎时留下的。李旦推开邓坤的手,命令:“少罗嗦,赶紧把他装进麻袋运走。”

  “这个女的怎么办,要不——”邓坤手从上向下的斜劈,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也带走”李旦从腰间取出麻绳,将那个晕了过去的女子也捆了个结实,堵住嘴装到麻袋中。

  李旦扛着亚当斯,邓坤扛着那女子,两人顺利的向船场撤退。快到船场自然有埋伏的人前来接应。待他们带着掠走的人撤出船场后,殿后的手下,将船场内的木材点燃。

  一行人毫发无损的回到藏舢板的海滩。所有人都上了舢板,划出了十多丈远后,岸的另一侧的火光开始映红夜空。回到海船停泊的小岛,上了船,李旦不敢停留,直接下令连夜起泊。

  海船像一只水鸟悄然划出小岛,李旦让人把亚当斯带到甲板。此刻亚当斯堵在嘴上的破布已经被取下,他见到李旦后,就用日语大声嚷叫:“我是幕府将军麾下的武士,放了我,将军大人会给你应有的赎金。”

  见这个亚当斯把自己当作是绑肉票的强盗,李旦笑了。他伸手把亚当斯扳向船舷,冲着伊东的方向。此刻伊东船场的火越烧越烈,腾空的烈焰像一只怪兽在撕舔夜空一般,吞吐着长长的火舌。亚当斯刚刚注意到这场火,他一下愣住了,呆呆的立在甲板上。

  李旦把头凑到了亚当斯的耳朵边,低声说:“幕府的德川将军让你负责为他造船,你却让船场失了火。我即便现在就放你回去,也只怕你只有切腹这条路,才能对得起将军大人吧。”

  亚当斯面对冲天火光,下巴微颤,说不出话来。李旦很满意他这样的表现,让人给他送了绑,押到船舱里看惯起来。

  亚当斯被押着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冲着李旦大喊:“如果不是为了赎金,你到底抓我是为了什么?”

  李旦双手背在身后,回答他:“不着急,你现在船上安顿下,路途遥远,这一路我们可以慢慢谈。”

  从日本回大员是顺风,李旦的船远比来程时顺畅。在路上,亚当斯的同胞戴维斯和亚当斯见了面。李旦逐渐把掠亚当斯的目的告诉了他,一来想必这亚当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不得不接受李旦的安排。二来,戴维斯在旁反复劝解,并许诺在船只造好之后,会和他一同回国。软硬兼施下,亚当斯答应李旦,愿意随他去大员为他造新舰。既然亚当斯已经服软,李旦自然也愿意将他从犯人转变成客人,他专门整理一处船舱,安置亚当斯和他的日本妻子阿雪。

  这一路顺风顺水,也未遭遇日本人的拦截,海船顺顺利利的回到大员。李旦在岸上迎接的人群里意外的发现了分别有段日子的结义兄弟李锦,分为惊喜。一问之下,才知道李锦随着韦麻郎的船队来到中国,却和同行郭震一起被漳州府以奸细的名义给抓到监狱里,朝廷认为他里通外国,竟要收押到秋后问斩。好在他多年在海澄月港经营,尚有些根基。买通了牢里的狱卒,逃了出来。但在这儿福建地面上,李锦今后是无法再混下去了,这也只能先在大员落脚。

  听了李锦的这一番讲述,李旦拍着他肩劝道:“兄弟也别窝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正要派人去把你招来,好大干一场,却不想你自己先来了。好,好,好。这也快过年了,咱们兄弟几个就在这大员好好过一个团圆年先。”

  按日子,李旦到大员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二,隔天就是小年。大员上寨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因为今年收成好,家家户户也都张灯结彩,准备热闹的过个年。

  李乐水将李旦这群人迎到了上寨南头一处新的院落。这是新盖起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青瓦屋顶,封火白墙镶边,楠木的大门前立着一对花岗岩的石狮子颇为威风。大李旦这一去日本用了一两个月的功夫,这上寨居然也盖起了这么气派的宅子来。李旦本以为这个上寨数一数二的大宅门定是李乐水的府第,但他往门楣上望去却见横匾上只写着“黄宅”二字。李旦有点疑惑,便问李乐水:“这宅院竟不是兄弟的府第?”

  李乐水笑了,指着门上的牌匾答道:“哥哥有所不知,这家是我商号女东家的府第,我的官在东街尚未建成,大员的贵客目前都在这黄府的外宅借住。”

  李旦早就听说李乐水原先在黄合兴号的东家是一位女子,却未曾正式见过。他一天李乐水要把他们兄弟安排在这女东家的府第内,有点犹豫,:”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无妨,陈老先生古先生都暂住于此,”李乐水看出李旦的顾虑,解释道,“我这东家不是寻常女子,很有英气。待会儿兄长见了便知。”

  李旦正有见这女东家的意思,跟随李乐水进了正厅。尚未落座就见从后院来了一位女子,这一照面,李旦立刻呆立在大厅中。

  这不是李旦与这女子的第一次会面,那次在马尼拉他躲在教堂的忏悔室内曾偷听过这位女子的祷告。当时是透过木板偷瞧,远不如今日这样真切。

  “太像了,这世间真有这么相像的人吗”李旦在心中问自己。他突然会想起,那一日,这个姑娘祷告时隐约提到自己是个孤儿。“莫不成——”想到这儿,李旦心中咯噔一下。这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猛然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姑娘今年多大了”

  这话一出口,李旦就后悔了。大庭广众之下冒然的去问一个女子的年龄太失礼了。果然这一屋子里的人听了李旦的这一问,都面面相觑、

  李旦慌忙补救,换了一个问法:“姑娘你今年是不是十七岁”,他生怕那女子不回答,不了一句:“这十分紧要。”

  眼前女子茫然的地点了点头,李旦感到脑袋有点眩晕。又问她:“你义父收养你时,你身上有无什么信物?是否有一个玉佩?”李旦接连追问。

  女子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李旦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不能安静待在胸膛,它似乎要跳出喉咙来,“是不是一块云形的玉佩,上面有个旦字”李旦明显能察觉自己声音也在发抖。

  那女子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件来,慢慢的摊开手掌,手心里正是一件刻有旦字的玉佩。

  李旦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上前双手扳住她的两肩,颤声道:

  “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