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十二章 船坞 (亚当斯)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威廉亚当斯从没有度过这样喧闹的中国新年,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村寨中都会时不时发出一串的闷响。若不是提前知道那只是中国人在燃放爆竹,他还会以为是日本人鸣放鸟铳,前来营救他呢。

  逐渐地,亚当斯已经不再抱有被营救的幻想。大员的中国人对他和他的日本妻子十分客气,给他们安排一处十分干净舒适的住所。这里甚至比他在三浦拥有的房屋更为漂亮。只是他依然不能随意走动,去任何地方都有人在身旁监视。

  亚当斯没什么不满,这比他刚到日本时的处境不知道要好上几百倍,那时他们的荷兰船队几经生死才飘落到了日本,可是刚一靠岸就被日本人抓住关了起来,在监狱里与小偷、强盗以及蟑螂、臭虫为伍。

  而在大员,至少他表面上是一个客人。在和同胞戴维斯交谈后,他才知道中国人把他绑架过来是也是想让他造船。可是来到大员已经十多天了,尚未有人找他谈论造船的事情。除了戴维斯和米本奇这样的同胞,时不时会登门外,他还再没有跟他的绑架者们再次见面。

  直到今天,绑架他的中国人才再次出现。除了那个魁梧的海盗李旦外——亚当斯永远忘不了他的脸——还有大员地方的安抚使李乐水。他们直接带上亚当斯,前往了大员还在建设中的干船坞。

  亚当斯第一次站到大员的干船坞内,就被船坞的巨大规模所震撼。这个船坞的长度至少有二百五十英尺,大概有六十到七十英尺宽,十五、六英尺深。船坞的四周都是用坚硬的花岗岩砌成,两侧设有石阶梯供人上下,靠近陆地的一侧,设计成斜坡,斜坡上开了一条滑道。造船的物料可以通过滑道轻松的推至船坞底部。

  船坞底部铺设了青砖,青砖架了枕木和木桩做为修船和造船时的船垫。船坞的另一侧是通向大海。通向大海的涵道使用一道木制的闸门封住。这道闸门实际上是硬木做成的长方形大木箱,硬木板之间的缝隙用一种称为水泥的粘合剂封住。在闸门底部也注入了水泥押仓,当闸门内部是空的时候,可以在水中向舟一样悬垂。闸门分为三层,每一层都有排水和注水装置。当然闸门内被注满水后,整个闸门就沉下去封住涵道。当然闸门内的水排出后,闸门向舟一样浮起并移动。亚当斯不得不赞叹中国人的精妙设计。

  抬头往上望去,在堤岸上有两座风车,一座已经建成,一座目前仅仅搭了个台基,巨大的叶轮尚未安装上。风车带动着螺旋的吸水装置直通到船坞底部,用于排水时,从船坞中吸水。

  “威廉,你对这座船坞还满意吗,还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满足。”

  威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在日本人们更习惯称呼他为三浦。咋一听到威廉,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和自己说话。他回过头,发现出声的是身旁的李乐水,这个年轻的中国人是大员地方的实际统治者,想到于幕府内的奉行,或者英国的海外总督。亚当斯虽然只在日本生活三四年,却已经养成了从英日两种思维来比拟的新事物。

  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亚当斯实在挑出不出来这座船坞不满意的地方。和这座船坞比起来,当初自己在伊东建立的船场简直粗糙的像未曾开化的野蛮的杰作。听同胞戴维斯介绍,这座船坞和旁边另外一座几乎同等规模旦尚未完全完工的船坞是在两个月前才刚刚开始修建的。大概有几千人在同时进行这项工程。几千人,上帝啊。亚当斯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这么多人一同劳作是怎么样的一个宏大场面。而此刻,因为中国新年,那些中国工人们都暂时回家,广阔的船场内只有带他参观的十多个人而已。

  “这么大的船场,大人到底想要建造什么样的海船呢”亚当斯没有直接回答李乐水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从这座巨大的船坞中,亚当斯可以推测这些中国人的野心。他们费这般功夫建造出这么宏大的工程,绝不是为了建造一艘一二百吨的小船吧。

  “这正要跟先生商议。”李乐水快速的回答,他转身从随从捧着的一个方盒子内取出了一个船模,递给了亚当斯,“我们考虑建造一艘这样的船来。”

  亚当斯双手接过来,仔细观瞧。在他有生以来,不管是在航海中还在船场,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型。这个船模的长宽比要大于6:1,比他见多的任何一条船都要大的多。船模很精致,竟然不是一块木头雕刻而成,而是用一块块的小木头或者小木板拼接,也有龙骨和甲板。船底的肋板相对扁平,而不是常见的吃水很深的V形。

  最为奇特的是船首,船首内凹形成一个斜面,并带有一个长长的前倾的首柱,沿首柱外伸一斜杠,就可在首部多悬一些支索三角帆,这显然有利于扩大撑帆的容量。亚当斯用手掂了下,船首和龙骨之间居然是空心的。后体逐渐变瘦的有倾度的水线十分协调地过渡到狭窄的圆尾。船身设有两层甲板,密密麻麻分布着炮门。亚当斯默默地点了一下,每侧各有二十二门炮,总共是四十四门炮。

  船上设有三个桅杆,看比例桅杆的高度很高,几乎接近了船身,桅杆分为四截,从其主帆桁上看,其横向尺寸远远超过了船身。船模上没有上帆,帆缆索绑的有些杂乱甚至错误,但亚当斯大致能看出船模的制造者的思路来。

  看完了这个船模,亚当斯倒吸了一口气。这不仅仅是要造船,而是要造一艘前所未有的船。从船模上来看,这艘三桅的帆船不会太小。亚当斯小心的问道:“这艘船大致要多大。”

  “这个船的比例是一比九十六的,船全长大概要二百英尺。”

  二百英尺长的船,亚当斯苦笑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样的船我从未造过,能否先造一条小一点的船。”

  “若只是造一条几百料的小船,福建有得是船匠。何必我何必千里迢迢的跑到日本去‘请’你过来。“

  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亚当斯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绑架自己那个叫李旦的中国人。那人强壮得像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平日里也凶神恶煞一般,好在听说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脸色比日常好看的多。‘请’我过来?真未曾见过捆住双手双脚的请法,亚当斯暗道。

  “威廉先生是造船大师,造一艘这样吨位不过是一千多吨的船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

  造船大师?太恭维我了,我不过在英国的船厂里做过几年学徒而已。但亚当斯没有用这来编辑,就像在日本幕府要求他造南蛮船的时候,他也隐瞒着自己的经历,并没有告诉德川家康大人自己从来没有设计或主持制造过一艘船一样。座上宾和阶下囚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是亚当斯在日本对东方一丝领悟。

  亚当斯又重新打量了手中的船模,这船型虽然没有见过,但好在船模制造的非常精良,船只的各种细节都已经呈现出来。当初在英国船场时,他虽然只是学徒,但从修理到制造每一项工序他几乎都干过一段时间。依照这个船模,按比例造船一艘船来到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于造出来的船在海里能不能航行,那应该是设计这艘船模人的责任了。

  亚当斯拿定主意,不再拒绝造这么大的船,但他仍抛出个疑问来:“要造这么大的船,至少要一千多棵成年的橡树。这里有这么多木材吗?“

  他这是明知故问,在日本造船时他就发现在东方似乎没有好的橡木来源,想必大员也不会找到橡树。如果因为没有合适的木材而造不了船,那显然不是自己的过错。

  “正要带威廉先生去看,请这边走“李乐水手指向上指着船坞的一侧说到。

  亚当斯狐疑的跟着这些中国人,沿着石阶而上,从干船坞底爬了上来。刚刚爬到顶部,就见眼前的一片空地上堆放着一堆堆原木。

  亚当斯走到一堆原木前,弯下腰察看。这显然并不是橡木,从横截面上看这些原木都被砍伐很久,晾晒干透了。

  “这是从福建船场运来的铁力木和樟木,木质坚硬适合造龙骨和肋骨了。“

  亚当斯置若罔闻,习惯性的去伸手抽系在腰间的短武士刀,以便来测试木质。谁知这一伸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长短武士刀早就被人收走了。

  旁边的李旦见状,伸手递过一把刀来。亚当斯接过来,在原木上砍了几刀,这黑不溜秋不起眼的木头果然非常坚硬。虽然未必比的上橡木但也是不错的代替品。亚当斯点了点头,对这木质表示认可,可以用来造船。他直起腰,把刀还给李旦。放眼望去,在空地上有三四十堆木头,每一堆都要有二三十根原木。除了这种铁力木,樟木外,还有他在日本认识的杉木、松木。这些木料至少造一艘大船是足够的了。

  “木料还会不断的送过来。“说这话的是李旦。

  “那么工匠呢,造这么大的船,人手不不能少。”在物料上找不到借口,亚当斯又想到了人手。

  “我们从福建招募二三百人的船匠,因为是春节所以还都没有前来。“李乐水指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建设的一些房子说道:”这些工匠将住在那里,福建官船场的工匠们的劳役重,又不给工钱。我通过朋友去招募,他们听到我们开出的工钱都愿意来大员。先招募了三百人,等到需要时,还可以再添加。这些都是工匠,诸如一些干体力无需技术的短工,在大员虽是可以找到“

  三百人,这几乎是亚当斯手下人的十倍。亚当斯又不得不苦笑,看来大员的中国做了十分充分准备,自己不可能推卸掉这份任务了。他无奈的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现在已经是春节,过了正月十五就可以开工。“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接下这个造船的任务了,等到日子就开工吧。你们说如果我如期的按照你们要求造出了这两艘船。你们就允许我随船回到英国,这是不是真的?“

  “这一点上请你放心,我们中国人一贯言而有信!“李乐水斩钉截铁的回答。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船坞咱们就先看到这儿,回去之前我再带威廉先生看一处东西。“

  亚当斯被李乐水带到木材堆积处旁边的一座风车下。推门进去后,风车底座的房间里摆着一座长长的加工台。加工台带有一个导轨,在导轨一端嵌着一个圆形带有锯齿的钢片。

  亚当斯沿着工作台饶了一周,看不出它的用处。李乐水似乎看出他的困惑,他从墙角处拿了块木头,解释道:“这个是圆锯。“说吧,他把摇动一处曲柄,带锯齿钢片飞速的旋转起来。李乐水又把木头平放在工作台的平面上,手推动着木头向前送去,圆锯快速的将递送的木块锯成了两半。

  亚当斯来了兴趣,船厂的学徒生涯让他深知锯木头是船场内一件繁重的工作。眼前的这个工作台让这件工作变得轻松许多。他也尝试捡起一块木头,学着李乐水的样子用圆锯将它锯成两半,飞溅起来的木屑砸在他的身上,在日本久违的被压抑住的快乐在这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