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楞了一愣，终长吁道："或许这件事最该知晓的便是你。"

　　原来，主人游历人间是因为找我。

　　二十多年前，主人一心寻我，却寻不着，他知道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派大师兄去查我的消息却也杳无音讯。后来，他渐渐发现，我大师兄并没有尽心寻找。他绝对不相信我出了事情，大师兄会不担心，所以他认定大师兄知道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他决定跟踪大师兄。

　　那日他悄悄跟踪大师兄来到京城，却被一个人硬生生地给害得跟丢了大师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拂绿。

　　"让开，让开。"一个跌跌撞撞的少女从远处一路撇开人群，冲了过来。

　　"站住，不许跑，给我站住"她身后五、六个粗壮的大汉子拼命追赶着，为首的手里还提着根门闩粗细的大棒子。

　　"让开让啊呀"少女一个不小心跌到在地。

　　尾随其后的几个大汉子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为首那个汉子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主人虽然是诱导师界之王，做得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买卖，可一向是愿买愿卖，何时见过这场景。于是忍不住上前去制止道："请问壮士何故追赶这位姑娘？又何故下此重身？"

　　少女一看有帮腔的人，也不等大汉们答话，赶紧挣脱开大汉，一把抱住主人的大腿道："大爷，求求你救救我，他们光天化日要逼良为娼。"

　　"你瞎说什么瞎说！"为首的那个汉子上去给少女又是一大嘴巴子，"你原本就是我们院子里买下来的，从小就在这窑子里长大，还良家个屁啊！买你艳妈妈不花钱啊？养你这么大不花钱啊？教你那么多琴啊棋啊书啊画啊的不花钱啊？如今时候到了，那你自然是要接客的。

　　"大爷，大爷求求你买了我去吧，拂绿我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我什么都会的。求求你救救我吧。"那个自称拂绿的少女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响头。

　　可是当时的拂绿并不知道，她所求的并非什么大善人，而是诱导师界的王。诱导师是向来不会平白无故施舍他人的，于是主人本能地问道："我买下你可以，可是你能回报我的只有洗衣做饭吗？那我买个丫头岂不是便宜很多？"

　　为首的那个汉子听了奸邪地大笑："没想到，还没正式挂牌就碰到恩客呀？"

　　拂绿吓得连都白了，莫不是逃出狼窝又进虎口吧？连连摇头道："那可不行，不行。大爷拂绿愿替你做牛做马，再苦再累拂绿都不会怕的。"

　　大汉中有一心眼还算好的人提醒拂绿道："被有钱人家买去当个小妾总好过留这窑子里受人欺凌吧。"

　　拂绿想了想，终于对主人道："大爷若肯给拂绿一个名分，偏房、小妾什么都可以，拂绿也也愿意。"

　　"愿意？"主人笑道，"我可不觉得你愿意哦！何况我家有悍妇，我可没福气纳小妾。"

　　"死丫头，你听见咯，人家大爷不会给你名分的，你还是乖乖和我回去吧。"为首那个汉子恶狠狠地道。

　　"且慢！"主人道，"名分我是给不了她了，人我却还是要买的，多少钱，你们开价吧！"

　　一听有大爷要掏钱，那个汉子满脸堆笑道："哟，那劳烦爷跟小的回去见我们院子里的艳妈妈，姑娘是她的，买人还得她做主。"

　　主人跟着他们回到了丽绮院，见到的艳妈妈，一个长相极俗，品味倒却雅致的胖女人。那个妈妈倒还算好说话，拿出算盘嗒嗒嗒地嗒了几下算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价格，道："不二价，"说着指了指算盘，"钱到，放人。"

　　钱对我们诱导师界来说向来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主人二话没说拍出两倍的价格丢在桌上道："人我买下了，住还住你这，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许吩咐她做任何事，从今天起，她只听命于我。多下来的算她在此处的食宿费用。"

　　那个艳妈妈见到钱自然是眉开眼笑地答应着。

　　回到艳妈妈给拂绿拨的新卧房，拂绿忍不住问："大爷，你究竟需要拂绿为你做什么？拂绿一定照办。"

　　主人从桌案上提起笔，草草几笔就画出了大师兄的模样，交代拂绿于此地附近留意此人踪迹。并给她留下一个陶埙，让她一旦有所发现便吹响此陶埙，主人便会出现。

　　一连数月，拂绿在京城仔细搜寻着画像中人的身影，可是均无所获。一直到主人再次出现，告诉她不需要再找此人了，因为那个时候主人已经知道大师兄被花海派出去办事了。主人告诉拂绿她自由了，不需要再替自己办事了，之后便离开了。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拂绿才知道主人当时会救她只是因为看见一个无助的十六岁少女时，想起了我。也是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主人让他查找画中人，也是为了找到我。这是在她成为即墨的下属时，一点一滴慢慢告诉他的，时间久了，她总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倾诉。

　　我想这六百多年来，我便是缺少这样一个可以让我倾诉发泄的口子。

　　主人离开后，获得自由的拂绿却不愿离开丽绮院，因为她期盼能在见到主人，那个口口声声想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男子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得到的离去了，但却真真实实地救了她。

　　她想见他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唯有留在丽绮院守株待兔。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守就是守了六、七年，丽绮院可不是什么善堂，要留在他们这里好吃好喝这么多年，就凭当年主人多给的那些钱，艳妈妈怎么肯做这种亏本生意？拂绿为了赚出自己的食宿费，不得不和艳妈妈达成协议，乖乖地在这丽绮院里接客了。

　　当然拂绿的买身契已经给主人赎了去，她现在是个自由人，并不受艳妈妈所摆布，无非只是做个挂牌艺妓而已，卖不卖身由她自己说了算，艳妈妈强迫不得，但是赚了钱，却要和艳妈妈三、七分账，她三、艳妈妈七。

　　丽绮院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小在丽绮院长大的拂绿自然也是耳濡目染了不少，不过以前到底年纪还小。虽然见多看惯，不代表自己做得到，忍得了。头一年刚挂牌的时候，时常被客人毛手毛脚，她忍着，可有几次差点被霸王强上了弓，好在艳妈妈出面护着，才算保了周全。

　　也许是拂绿从小刻苦的关系，琴棋书画学得极好，深受许多雅客捧场，艳妈妈见从她身上赚得多，这才保她的。毕竟艳妈妈此刻没有拂绿的卖身契在手，拂绿一受委屈跑了，她以后找谁给她赚钱去呀。

　　日子一天天过着，拂绿的名气越来越响，她也越来越事故圆滑，现在甚至可以同时周旋在几桌客人中间，还把他们哄得开开心心。有时候还能替丽绮院的其他姐妹解解围，甚至还替艳妈妈开导开导那些新来的不肯接客的倔姑娘，最本事的是那些姑娘明明知道这个教训自己的丽绮院招牌花魁还是完璧之身，最后她们自己却还肯愿意亲自去接客。对于这一点，当时听即墨这么说时我就甚感好奇，想着以后有机会定要问问这个小丫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丫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也很快会成为金顶诱导师的。正如后来艳妈妈为了留住她这颗摇钱树，把分成从三七改成了四六，她六、艳妈妈四。

　　拂绿绝非池中物。

　　那一夜本来不过是个寻常之夜，其实她也不过是接了一个寻常的客人，只是在她的眼里非同寻常，因为那个客人长得和当年画中人有七、八分相似。那是个雅客，慕名而来，想听她弹琴，可是她却道："天下间闻拂绿琴音者不计其数，但先生既然是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拂绿今日想为先生吹埙一曲，可好？天下间并无几人听过。"

　　那客人听了自然欢喜，当即点头。于是拂绿拿出了当年主人给他的陶埙，她夜夜将其置于枕边，夜夜都想吹响，只是她完全找不到一个吹响的理由。她甚至想就这么随便吹一次，让他出来见上自己一眼也好，可是终究不敢，她怕主人就此收了此陶埙回去，断了她的念想。

　　而今日，她明知此人不是画中之人，可是有那么七、八分像足已成为她吹响陶埙的理由，想来那个人也不会因为自己一次地认错人而收了陶埙去吧。

　　一曲吹罢，也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出现。

　　"好吧，原来他当年说过的话已经不再算数了，或许真的是时隔太久了吧。"拂绿落寞地想着。

　　当拂绿强颜欢笑地将那个雅客送出房门，转身回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在她的卧房里竟平白地多出一个人，自己一直站在房门口，那人从何处进来的？

　　"我从何处来有什么关系？"那个人似乎能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你唤我来我便来了，说找我什么事。"

　　惊魂未定的拂绿，这才细细地看去，他可不就是自己用陶埙唤来的人吗？不禁喜上眉梢。娇嗔道："你不是说我一吹响陶埙你便会来的吗？"

　　"我的确一早来啦，只是你在接客，我怎么好意思妨碍你的营生呢？"

　　拂绿急忙红着脸摆手道："我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接客吗？不接客那大家怎么封你作丽绮院的花魁的？"

　　"我我，我没有卖身，我只是卖艺，我不会辜负了你当年救我的恩情。"

　　"我知道。"主人淡淡道。

　　"你知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拂绿眼里翻出一抹亮光。

　　"是的，我本来就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要告诉我，你唤我来是因为你找到了我当年叫你找的人，我知道你明知道那人不是。"主人直言不讳。

　　"好，那我说实话，"拂绿咬了咬下唇道，"我就是想你，想见你。"

　　不知道为什么主人听了那句话以后，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命她抚琴来听。之后也常常去寻她，去听她抚琴。

　　说到这里的时候，即墨停了下来，看着我，原来我竟不知自己已是泪如雨下。

　　为什么？你曾经赠予我你最珍贵的冰晶玉龙鼎，许我焚起香时，你便会出现，但是最后你失约了；可是对于她，你只给了她一个普通的陶埙，可是最终却履行了承诺。你会常常去看她，可我呢？你何曾来过我的蚌壳宫？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问你为什么如此对我，因为我曾经一直因为我明白，虽然现在我并不清楚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但是我更想知道的只是你为什么会对她这般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