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 第六十四章
作者:風字壹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展昭本能向右避开,怎奈被两旁人死死按着,剧烈的麻木感在头部左侧绽开,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头晕目眩,即便尽最大努力闪躲,坚硬的刀鞘还是给头颅带来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温热的血液蜿蜒覆盖了半张面颊,血温在正月的天气里迅速下降,残血几近凝结。

  “……咳……”他咬牙压下吐意,扭了扭被压制的身子,直到气息调匀,眼前模糊而叠影的景物才慢慢恢复正常。

  襄阳王丢了刀鞘冷冷盯着脚下丝毫不肯屈服的俘虏:“押下去看好,本王待会慢慢料理他。”

  两边人得令,一把拉起展昭就往外拖,可没等把他拖出半寸,二人便瞬间滚飞出去。

  展昭直奔襄阳王身边的小吏冲了过去,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惊得挪不动半步,眼睁睁被劈手抢了图纸。

  “抓住他!”襄阳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王爷,灵醒得要比只知目瞪口呆的守卫们快。

  展昭忍住头晕纵起轻功向守卫薄弱的地方撤去,当务之急不是迎敌,而是避开追捕。但襄阳王那一下打得着实厉害,只要一运气,颅内的血液就好似炸开锅一般翻涌,激得身体不自觉地失衡。身后阴风阵阵,领头的那个汉子追了上来,他与他在城内打过照面,那人虽功夫逊他一筹,但此时却不宜与之硬碰硬。展昭回身甩出两枚袖箭,利用对方闪避的空当拉开距离,但周围的守卫越来越多,王府的兵力几乎全部用来包抄合围他了。

  “两边的给我截住他!抓住了有赏!!”领头的汉子歇斯底里地叫着,那袖箭的角度偏了些,擦着他耳朵飞过,划掉他半边耳垂。

  展昭攀上屋檐未等再发力,却猛地一跤跌落地面。他背上挨了暗处一箭,晕眩的头部影响了听觉,他没能及时察觉弓弦拉动的声音。他扑倒在湿冷的青石地面,胸口胀痛不已,奋力撑起四肢正准备隐蔽起来,弓箭又追逼而来,嗖嗖两声,他的背部腿部又挨了两箭。

  “唔咳……”跌落屋顶及追身这两箭令他彻底动弹不得,体力与意识俱遭吞噬,射在背上的那箭刚好卡着肩胛骨缝,他已连撑起半个身体的力气都没了。

  “娘的,我让你跑。”满耳朵是血的汉子追到屋后,使劲踹了一脚趴在地上的展昭。

  领头人把昏昏沉沉的展昭重新带到王爷面前,一脸赔笑道:“王爷,抓回来了。”

  可他迎来的是毫不手软的大巴掌。“废物!绳子捆着也能挣开跑了,让人在眼皮子地下夺走情报,你他娘的吃干饭的!”襄阳王打骂完拂袖而去。

  领头人挨了训斥,在手下人面前被上司斥责令他无地自容,而这一切源起于展昭的脱逃……早挂不住面子的他怒火中烧:“来人!把他给我拿铁链捆结实,锁到地牢去!”

  昏沉中的展昭被一阵钻心的撕裂感刺得清醒过来,他已被带到一间密不透风的地牢,由于只有一条极狭小的通气口,牢内湿气甚重,尤其是这隆冬季节。他勉强抬头,身体被几个人按着,他们正以粗暴的手法将箭镞从他身上拔出,并简单止血。他默不作声,心中清楚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他吊上去。”果然,管事模样的胖汉子发话了。他手里拎着各种样式的鞭子,长短粗细材质各不相同,随着胖子的指手画脚,那些拧成各种花样的鞭子沉重地摆动。

  一阵折腾后,展昭被牢牢缚在坚实的梨木架子上,双臂张开,毫无反坑能力。

  胖子用肥实的手挑起其下颌,端详他血迹斑斑的脸:“小子,进了这里的人,就没有竖着出去的。听说王爷不打算那么快就了结你,好好在这享福吧。”他煞有介事地捋了捋那些鞭子,顺手将它们都丢进墙角的水桶内。

  展昭被独自留在牢内,与其说这里是牢房,不如说更像是刑讯房,该有的家伙一应俱全。他漠然扫视了那些东西一番便阖目休息,头晕得厉害,背上腿上得箭伤在悄悄渗血,那种冷冰冰得粘稠感一直延伸了半边后背及小腿,这令本来就冷得发抖的身体雪上加霜。

  捱了不知多久,铁门沉闷地开启,杂乱脚步踏入,屋内随即暖合起来,两只火炉驱散寒冷,展昭感到好受了些,但依旧没抬头搭理屋内任何人。

  笃定的脚步声迫近,这样的脚步只有身份显贵的人才拥有。

  “娘的,在王爷面前装什么死!”胖子掴了展昭微垂的脑袋一掌,这一下弄得他原本恢复些的颅内又轰鸣起来。

  “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昨天伤你的人。”襄阳王语气甚是温和,仿佛在与谁商量事情。

  展昭抬眼瞪了对面一眼,对于目之所见,他并不感到吃惊,站在襄阳王身旁的是昨日被他捏了喉咙打晕的年轻人,想必是那位少公子了。

  少公子的脸上笼罩着惊恐,或许是第一次来这种阴森的地方,或许是昨日之惊吓尚未消退,或许是被一身狼狈血痕的犯人所震慑。他圆瞪双目盯着刑架上那张淡定的脸,怯生生点头,他嘴唇徒劳地一张一合,喉中只能发出古怪的呜呜声。

  襄阳王铁青着脸,摆手示意下人将少公子领走,他来到刑架前,那双强硬的眸子正直视着他,这不敬的眼神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张开手掌钳住展昭脖子,指甲深深嵌入其皮肉,但被钳住的人并未像想象中那样苦苦挣扎服软,而是用更加锐利而挑衅的目光俯视着他。“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襄阳王撒开手,用手帕擦了擦沾到的血渍。“关于联络点、联络人的废话本王不会问,想必问了你也不会回答,那么只有按程序来了,你是明白人。”

  “请便。”展昭动了动唇,仿佛在打发一个胡搅蛮缠的人。

  襄阳王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向胖子道:“给他点颜色,别弄死了。”

  “王爷放心。”胖子躬身送别,简单活动了肩肘,朝展昭诡异地笑了起来:“既然王爷如此发话,你小子不遭完活罪就别想断气,爷我干了二十年刑狱,会让你求我杀了你的。”他伸手从那脏兮兮的水桶里捞出条鞭子,双手扥了扥,皮质韧度泡得刚好。“这桶里可不是一般的盐水,而是本大爷亲自配的浓海水。”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展昭的单衣立时破了个长条口子,星星点点的红斑慢慢渗透开来。第二鞭、第三鞭紧随其上,破口逐渐覆盖了整个后背,原本白色的单衣早已变成了破烂殷红的碎布。鞭子节奏明快、力道不减,背部原本紧韧的皮肤被兽皮拧制的长鞭撕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创口,有如无数条血色藤蔓缠在背脊。肿胀的伤口不断流出血,在颤动的肌肤上曲折地留下河网状的痕迹。

  展昭苍白的面上不断涌出汗珠,他咬紧牙关抵抗鞭子与浓海水带来的无尽酷刑,梨木刑架被他挣得咯咯作响,勒着双臂得铁链也紧紧绞在一处,死死扣入皮肉。背上的箭伤因双臂用力过度而迸裂开,更多的血液沿着后背滴落下来。

  胖子打了足有五十来鞭,却未得到对方半点回应,这无疑是无声的叫嚣。“好啊,真是硬骨头,不过没关系,你这号人我见多了。”他有些兴奋地扔了鞭子,快步到桶内舀了瓢海水朝刑架上倔强的脊背扬了过去。

  “唔……唔……”苦咸的海水刚一着身便蛰得身体剧烈抽搐扭曲起来,展昭死命遏止喉咙间呼之欲出的惨叫,他不能让那胖子如愿,但钻心肆虐的苦楚正势不可挡地直贯天灵盖,这种抽筋剥皮的力量几乎折磨得他昏厥过去。

  胖子满意地观看着刑架上痛苦不堪却挣扎不能的躯体,“怎么样,活受罪的感觉如何?”他扯掉展昭身上残存的衣服,或者说是布条,惨不忍睹的鲜红鞭伤彻底暴露出来。

  “不过如此。”这是展昭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来人,把藤木棍子拿来。”胖子阴森森的嗓音在牢房回荡。

  藤木棍子沉重地敲在皮开肉绽的背上,展昭记不得自己晕了几次,又被海水激醒了几次,只记得藤木棍断裂的脆响和胖子怒火中烧的咒骂。

  再醒来时,他已从刑架上被放了下来,锁了手脚丢在牢房的草垛上,他们依旧简单为他处理了伤创,保证他能从刑伤的肆虐中活下来,以供他们继续虐打。他试图起身,但失败了,努力了好一会,方才用棉衣给自己盖严实,饥寒与伤病不失时机地折磨起他,伤口开始发炎,这加剧了头晕和彻骨的寒冷。几个看守正吃酒猜枚玩得不亦乐乎,粗犷的声音传遍走道,正月正是团聚热闹的时候……通风口偶尔散下几片雪花,不知是风无意将残雪吹了进来还是外面又下了新的一场雪……

  展昭忽然想起了被当做尸体抬走的冷凝,不知他是否成功脱身,把情报带到机密长那里。“一切,会好起来……”他望着洁白的雪,在心中虔诚祈愿。

  襄阳王再次前来探监,展昭正裹着衣服缩身在草垛中,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忍着刑伤在这毫无人气的潮湿牢内度过一天一夜的。

  “本王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看上去春风得意,毫不在乎地踩在牢内血迹斑驳的地上。

  展昭睨了他一眼,依旧伏在原处,维持好不容易被身体焐热的草垛,襄阳王的口中怎会有好消息。

  “根据你的情报,朝廷的军队正按指定位置行进。”襄阳王一字一句有如汇报工作。

  “……”展昭一个激灵,猛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像只受惊的猫,警觉地撑起身体,全然顾不得背伤破裂。

  “你是个称职的下属,本王佩服你也感谢你,竟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把消息传出去,不错,很不错啊。”襄阳王扯起嘴角,象征性地拍着手。“本王还愁把你逮住了,他们要如何再派人来窃取机密,真是没想到……哈哈哈……”

  “畜生!”展昭猛兽般朝襄阳王扑了上去,那张奸恶的嘴脸令他感到恶心,但锁住四肢的铁链将他牢牢限制在距目标二尺左右的位置。他死命挣扎,顾不得伤创大面积渗出鲜血,更顾不得己身一直维持的平静与笃定。情报是假的…费劲心力夺得的情报是假的,只是对方故意设下的诱饵……而他,却全然不觉……冷凝为此白白挨了一刀…朝廷军队将因错误的情报而深陷苦战、损失惨重……襄阳王则借此机会一举占据主动……这样的失误将使之前机密院所有的努力和牺牲付之东流,在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这不是他展昭自杀谢罪便能偿还得清的……他仿佛看到了皇上、机密长、冷凝,甚至是白玉堂与杨虎失落的表情,这样的罪过,无法饶恕……无法饶恕……

  “现在,本王终于得以收拾掉那些碍眼的家伙了。为了表示谢意,本王特命人为你生了盆炭火取暖……”襄阳王止了欲上前按住展昭的狱卒,立在原地颇有兴致地看着这只御猫几近绝望的表情,以及双臂越发无力的挣扎:“小子,你现在就像条疯狗。”

  “卑鄙无耻!”展昭歇斯底里吼着,胸口好像郁结着一股气团,压得他喘不过气。

  “呵,你是个好苗子,可惜太嫩了,你的忠诚和执着会害了你。”他拍了拍展昭湿淋淋的面颊,“再传来捷报,本王让他们给你也带一份。”说着,他满意地离开。

  空荡荡的牢房中,只剩展昭跪在地上不断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