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 第六十三章
作者:風字壹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展昭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冷凝早已等在那里,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将他让进屋内。可他刚踏进屋子,便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坐吧。”

  机密长庞籍独坐在简单生了个火盆的屋内,他点了点对侧的椅子,凝固的表情仿佛即将开始抑扬顿挫的训话。

  展昭端正立着,他怎能与机密长平起平坐。“大人,在下站着就可以。”

  “命令你坐下。”苍老的声音依旧强势不容质疑。

  “谢大人。”展昭不再推辞,轻轻坐在那位置上等待训示。

  庞籍夜一样的瞳被烛火映得明晰起来,他安然靠在椅背上,搓了搓冻得发冷的手:“今日新年,老夫也进城凑个热闹。”

  屋外时不时传来爆竹和烟花的噼啪声,襄阳城的百姓沉浸于欢乐喜庆之中。

  “大人,这个时候,您不宜外出,更不宜到这种危险的地方,这样贸然前来很可能被襄阳王的人发觉。”展昭正色劝说,看到机密长亲临,他不由警惕起来,顷刻间已思考了好几种应急掩护策略。

  面对展昭的“说教”,庞籍意外地没有恼火,反而难得地笑了。“你说得对,老夫此举确实太冒险,但为了任务,冒些风险是值得的。”

  “请大人分派任务,展昭万死不辞。”能让庞籍带着冷凝亲自到襄阳传达的事绝不是普通任务。

  庞籍不语,只是从袖中抽出只信封递给展昭。

  展昭拿出信笺借着灯火仔细,他捏着那薄薄的纸页,雕像般倚在桌前。不长的内容被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始终未发一言。

  “老夫知道这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这是庞籍第一次站在展昭一边说话。“这是老夫强迫皇帝下的旨意,今年是皇帝亲政的第四个年头,时间不短,却也不长,老夫知道他舍不得你,开封府也舍不得你,老夫这个时候提这样的建议可谓把人得罪个遍。”庞籍深叹口气:“可是老夫何尝就舍得你了,你可能觉得事到如今说这些是白费口舌,毕竟任务已经白纸黑字派下来了,老夫不过是假惺惺地来这安抚你,可但凡有回旋的余地,老夫都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你是机密院难得的人才。”

  “大人的决定是正确明智的,在下这段日子已然被襄阳视为必除的祸患,此时执行这任务最适合不过,相信能够顺利完成。”展昭将纸页轻轻覆在火盆上,眼看着它扭动了几下化作灰烬。“您说过,只要大宋需要,我们必须挺身而出。现在国家需要我,我又怎能找理由推辞,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况且,展昭这个江湖人,还与襄阳王有着必须了结的仇怨,于公于私,都义不容辞。”他镇静得出奇,闪烁的目光投向窗外被灯火晃得模糊了的夜空,故去挚友的身影又浮现脑海。

  庞籍提起桌上酒壶,亲自斟了两杯。“屠苏酒。老夫先替大宋感谢你。”

  “展昭定不辱使命。”瓷杯轻碰,展昭举杯一饮而尽。

  他解下佩剑轻放在桌面:“此剑跟随在下多年,暂交与大人保管,待任务归来后,在下会来领取。倘若在下回不来,还劳大人将它带回汴梁,由它代替展昭回京复命。”

  “展昭身份特殊,此地不宜久留,先行告退,望大人保重。”他跪地恭敬叩首,这一跪或许是永别,对庞籍、对包拯、对皇帝、对整个大宋。

  “……别得寸进尺啊……”

  庞籍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他从未觉得赶一个人离开有如此艰难。

  见展昭出了门,门外警戒的冷凝迎了上去,他朝展昭伸出握紧的拳头,灼灼目光注视着他。

  展昭认识冷凝三年,这个从来都是冷冰冰对别人发号施令的面瘫男人竟然在笑……

  他会意,亦伸出拳头轻轻磕了上去。

  “同祝顺利。以及……再见。”他浅笑,踏开步,灰蓝的身影消失在年意浓郁的街景。

  展昭静静伏在襄阳王府的一条长廊顶端,曲折的走廊连接着会客厅和书房。新年伊始,按照规矩,襄州各界纷纷前来拜谒,王府格外热闹,这不失为交换情报、谋划事宜的极好机会。他不敢长时间停留在廊顶,避开巡逻守卫小心地向书房摸了过去,由于这几日下了雪,残雪还留在屋瓦上,他一身夜行衣,尽管是夜晚也会被白雪显出身形。

  借着风声,他撬开窗锁跳入书房内,由于风太大,撬窗轻微的咔哒声并未引起守卫注意,展昭轻吐口气,关严窗子开始仔细打量整间书房。这里并不是王府内戒备最严的地方,但他依然觉得这里更有可能藏匿情报,襄阳王多疑,一定会在府中放些烟雾引诱刺探者上钩,此次任务更像是赌局,他做好了费尽心力却血本无归的准备。

  书房并不比庞籍的议事厅大很多,这与它的外观极不相符,展昭粗略目测后,确认没有其他房间的入口,随即开始在桌案、书架、花架、墙壁等处寻找起来,这样的构造往往说明某面墙壁的后面设有密室。如果是密室,开启机关就要避免被府中不知情的人无意间接触,所以应该设置在一个主人自己方便而外人却很难碰到的地方。排除了桌案、花架、白墙,他的目光落在紧靠墙壁的那排书架上。小心地触摸每一本书,直到最右一侧的某部书,仿佛在书架上生了根。展昭心中一惊,伸手试探着活动它,随着书身半陷入墙壁,一条密道从墙壁一侧慢慢展现。

  展昭深吸口气,抬腿跨了进去,沿路走了一会,挡在眼前的是一扇小门,他附耳听了听,对面没有声息,他没有退路,缓缓推开门,身体和精神俱已经做好迎敌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屋内只有一年轻人茫然看着他。

  不等那人喊叫,展昭扑上前一把捏了他喉咙将他按翻在地。他扫视周围,门窗紧掩,案边散落着些图纸,而手中这小子方才正是在整理它们。展昭一掌劈晕对方,拾起那些图纸仔细辨认起来。

  门外传来嘈杂脚步,展昭迅速折起图纸收入怀中,毫无疑问,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他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密道的门自己锁死,完全推不开,他抽出短刀准备从大门硬闯出去。

  展昭被最先赶来的守卫堵在门口,短兵相接间他虽执短武器,却丝毫不落下风。大门通着的并不是露天院落,而是更宽敞的另一个房间,刚才的屋子只是一间偏屋而已,襄阳王府的建筑还真是个个暗藏玄机。更多的守卫源源不断涌进来,展昭已单手提了守卫的大刀来应付,另一手则紧抱着图纸。好不容易杀退一拨,但周围墙壁却传来了刺耳的机簧弹动声。“糟糕……”这熟悉的声音毫无疑问意味着机关启动,所在的屋子四周轰地落下若干铁刺编织的栅栏,将他死死困在屋内。

  链条继续运作,仿佛死神的吟唱,那种至今仍刻在展昭脑中的死亡之音正反复奏响,他想起了汝州的杨虎,以及同样命丧机关的白玉堂……墙壁整齐凹陷,露出成排嗜血的机弩,射域覆盖整间屋子,毫无死角。展昭立在其中,他深切体会到了白玉堂那种距成功只差一步却遭遇此困境时的绝望,但他没有飞天铁头猫,无法像白玉堂那样在死前最后一刻递出情报。他持刀狠劈栅栏,但却只是徒劳。机弩探出箭头,锋锐的尖端阴森森注视着他,好像不怀好意的眼。机关齿轮吱嘎噶地鸣叫起来,死亡将在轰鸣的最高点降临。

  “——————”

  轰鸣之后,极不正常的寂静……

  □□并未射出,铁栅栏正慢慢升起,展昭缩身迅速从那刚刚及膝高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你……”刚脱离险境的展昭就地一滚摆好架势准备迎击,却见一身守卫打扮的冷凝气喘吁吁靠在一旁,手中扳着只拉杆。

  “没事吧。”冷凝将拉杆重新扳了上去。铁栅栏随即落下,□□在屋内疯狂肆虐。

  展昭起身环视周围遍地的守卫尸体。“你杀的?”

  “我奉命暗中协助。卫队听到有人入侵的警报就往这边围堵,我混了进来,他们是做好了打不过就把你引进机关的打算。情报拿到了吗?赶紧离开此地。”冷凝扯起展昭就往外跑,却见最后一道大门已彻底锁死。

  “他娘的,这里到底有多少机关。”冷凝回头看了看那满地箭痕的牢笼。

  “襄阳王果然不好对付,估计是发现那些守卫一个都没出来,所以判断出该死的人还没死。”展昭掏出了图纸塞给冷凝。“大哥赶紧把这些记下来,快。”

  冷凝接过图纸,“你想干什么?”

  “我们必须有一个人把情报带出去。”展昭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很快就会有人从那进来料理屋内的入侵者。

  冷凝没有说话,默默记下每页图纸上的进攻防御标注。展昭正试着轰开那扇铁门。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束手就擒!王爷可以饶你不死!”

  “待会出去,我掩护,我们分头走。”冷凝站起身。

  “都记下了?”

  “我在西北军营呆过,这点攻防内容不算什么。”

  展昭按住他严肃道:“我们不能一起走,得瞒住襄阳王,尽量稳住他让他按计划行事。我在襄阳已经暴露,且最里面的屋子有个人见过我,所以我留下正合适,你来传消息。”

  “你他娘的疯了是吧,留在这就是个死你知道吗!你以为我是来这玩的吗?!”冷凝戳着展昭脑袋咬牙切齿骂道。

  “我知道,但若我的死能够减小伤亡、平息祸患,我十分愿意。”展昭淡定地握住冷凝的手,将它从自己头上拿开。“还有,请转告大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为救援展昭哪怕是抢夺尸体而牺牲任何人。”

  “……好,既然你有此觉悟,我冷凝会把你的意志带到大人那里。”冷凝退了几步,张开双臂。“来吧。”

  展昭提起沾满血的大刀,凝心聚神,平复呼吸。“冷大哥,保重。”

  刀光瞬闪,冷凝已一头栽倒在尸首横陈的地上。

  展昭无力地丢了刀,将图纸原样理好塞在怀中,轻叩大门:“我投降。”

  “哼,跪在地上,把双手举过头顶,别想耍花样!”外面传来回应。

  “好了。”展昭顺从做好。

  门开了,率先进来的是□□的冷锋,见展昭服从命令跪在地上,确定其不再反抗,方才让后面人进来将其用绳索捆好。

  展昭被拖到外面,襄阳王正威风凛凛地看着这个被擒获的小毛贼。“好啊,侄子的猫都到叔叔的家里撒野了。”

  “王爷,就是这小子,年前没少祸害我们弟兄,您不能轻饶他。”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认出了展昭。

  展昭虽被压着但依旧目不斜视,身线笔挺,全然未将眼前一众放在眼里。

  “王爷,查过了,都在这,一张不少。”

  襄阳王接过从展昭身上搜出来的图纸,看着那仓促间胡乱折叠的纸印,抬眼嘲讽道:“看来你没能完成任务呐。”

  “报告王爷,我们折了四十个弟兄,都是一刀毙命,然后……”又一人来报告。

  借着灯光,襄阳王的脸色有些阴沉。“然后什么?”

  “少公子他……”

  “他怎么了?有话说话,别婆婆妈妈!”

  “他昏在里屋地上,被人伤了喉咙,说不出话了……”

  “……”襄阳王身躯一震,仿佛谁捅了一刀,他扯过身旁侍卫的刀鞘朝展昭头上狠狠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