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住在小城之中的四合院,似乎是难以言喻的舒惬,沈月晗只觉得回到了自己独居在长安宫的时候,只是现在每日醒来之时,都能看到夏侯昊的脸,叫她欢喜得很。
秋日的阳光到底惬意,穿着小袄坐在院中晒太阳,透过枯黄的树冠看着斑驳的阳光,沈月晗懒洋洋的坐着,又见夏侯昊端着茶来,勾了勾手指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拉了他的手蹭着脸:“再在这里住下去,我看你迟早变成妻奴。”
“不在这里住下去,我也是妻奴。”夏侯昊笑着,将茶盏给她,“趁热尝尝吧。”
“可饶了我,你分明知晓什么茶在我尝来都是一个滋味。”沈月晗坐直了身子,“还是糖水我尝着最好。”说罢,又伸手挡住阳光,笑嘻嘻的。
秋日时光,若是能这样度过,倒也是好。待到冬日,大地缟素,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夏侯昊看着捧杯喝酒的沈月晗,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却又听院门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凛然发问道:“谁!”
“奴才薛庆林,奉太子爷之意,来送东西。”那一身官家老爷打扮的薛庆林一闪进来,对两人打千之后,不顾沈月晗狐疑的目光,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奉到她面前:“还请帝姬阅过。”
沈琏平白无故竟然会寄书信来?何况薛庆林已经在此,有什么不好交代他的?满腹疑问,沈月晗还是接过书信,那信封上附着淡淡的香气,却又不是沈琏惯常用的龙涎香,沈月晗不禁更是好奇了,转头看着夏侯昊,后者颔首,示意她打开。
信封之中是一张薄薄的浣花笺,上面笔迹娟秀,一看就不是出自男子。沈月晗喉中一哽,来不及看内容,已然潸然泪下。
那是长乐的笔迹!
夏侯昊见状,伸手拭去她的泪,低声道:“先别哭,看看写的什么。”薛庆林低头含笑,全然不看两人的亲昵举动。他伺候沈琏多时,皇室的生存规则,他比谁都清楚——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沈月晗吸吸鼻子,这才看起内容来:“吾妹月晗:你见到信之时,姐姐只怕已然不在人世。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难舍难分。想来你已经知道,姐姐背着你做了一些事,而这些事,未必对得起你。但凡世事,有舍有得,所以我从不后悔什么。你切记,万万听母后的话,直到弟弟登基,你们方能有真正的安稳。长风万里,不如归去,勿念。姐婧华字。”
沈月晗怔怔看着手中薄薄的笺纸,只觉得字字泣血。咬一咬下唇,方才稳住声音:“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日送来的,帝姬一封,太子殿下一封。”薛庆林说着,又含笑,“旁的人太子爷都不放心,这才遣了奴才来。”
沈月晗眉头一敛,旋即笑起来:“你且回去吧,我与驸马说些体己话。”薛庆林目光极快的扫过两人,颔首称是。
待薛庆林转身出了四合院,沈月晗重新拾起信笺,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字。长乐回戈雅之时尚且好好的,一到达戈雅却身染重病?若说是水土不服,为什么刚嫁过去的时候没有出现?更何况,什么水土不服才会这么快就殒命?
再者,姐姐叫她听母后的话,直到沈琏登基?
眉头皱得好紧,她忽然想到当年皇后逼迫长乐远嫁之事,整个人仿佛落入冰窖,寒气彻骨。转身在夏侯昊身上翻出火折子来,将信笺一把火焚了。
看着火舌渐渐吞没信笺,她才甩手将残破的笺纸扔在地上,合上火折子,依偎在夏侯昊怀里:“昇明。”
“发现什么了?”他装傻,“又想要做什么?”
“我要查,姐姐的死因。”沈月晗目光投向湛蓝的天空,秋风乍起,连骨缝都在迸射出森森的寒意,“姐姐那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看着比谁都温柔,其实比谁都坚强。若不是真的放心不下我与皇兄,是绝对不会在临死之时寄出这样的书信。”她握着夏侯昊的衣襟,“何况姐姐的死,现下想想,那么蹊跷之处……”
“依你就是。”夏侯昊抚着她的唇,“只是宓儿,若是长乐帝姬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你要如何?”他紧紧看她,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倒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沈月晗一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若是长乐姐姐的死,真的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么这个人,只怕就是书信中除了她与沈琏之外,唯一提到的人——皇后!
深深吸一口气,苦笑:“我只希望,别是她。”她是嫡母,又是养母,怎能动她?!凭什么动她?!
心中酸涩得很,还是强笑着:“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不能叫你陪我去弑君罢?”皇后先是君,又是母,弑君弑母,着罪名一旦坐实,便再无宁日了。
夏侯昊低头看着她闭上眼,也是目光森森。长乐的死,甚至当年瑄仪贵姬,说不准也是皇后做的。但就算如此,沈琏兄妹根本动不了皇后,就算捅出来,皇后是嫡,阮氏是庶,嫡母始终高于生母。单只不孝一个罪名,足以让两人万劫不复,更遑论不忠了。
接下来的日子,虽是将人马派去了戈雅,但夫妻俩很默契的都不提这件事,反倒是在小城之中玩得尽兴。
秋日虽是凉了,但凉也有凉的好处。夫妻俩刚从外回来,却见院中立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汉子,见两人回来,微胖的脸笑成了一个弥勒佛:“奴才给纯仪帝姬请安,给夏侯将军请安。”
今个儿这是什么风,连皇帝身边的李昌都被吹来了?
沈月晗颔首:“李总管不必多礼。”待他起身,“李总管来这里做什么?父皇有事吩咐吗?”
李昌原本含笑的圆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悲苦,却是还强作着笑容,看着渗人:“回帝姬的话,奴才这是奉旨,来接帝姬和驸马回京。”
“回京?”沈月晗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父皇不是说,许本帝姬与驸马在外一月吗?如今已有一月了?”
“哪能一月啊?”李昌道,“只是这事儿啊,非得帝姬回去不可。”说至此,似乎又想卖个关子,对上沈月晗身后男子一双深沉的眸子,也就决定不再打诨,“宫中也是不好,皇后娘娘昨日忽然昏倒,奴才出宫时才醒呢。”
她一怔,皇后身子素来康健,竟然会昏倒?忙追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母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犯起这混病了?”
李昌面色闪过为难,又端上面具般的笑容,上下一指:“还不是有些不开眼的,非是冲撞了娘娘,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现下都被禁足了。”说着,似惋惜非惋惜的叹了一声,“这宫中那么多女子,只有皇后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呢。”
沈月晗听他说罢,有点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李昌的话很有道理。不管皇帝再宠谁,只有对皇后,是发自内心的敬爱,就算是瑄仪贵姬在世,也比不上。
“那母后现在如何了?”长乐的事现在还没有定论,何况皇后又是养母,沈月晗对她到底还是有着发自内心的关心,“太医是怎么说的?”
“说是怒急攻心,这才一口气没吊上来。”李昌说罢,又含笑看着两人,“还请帝姬和驸马拾掇些细软,跟奴才回宫去吧。”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深意,皇帝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都派来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二人是想回也得回来,不想回也得回来。
当下笑道:“本帝姬东西不免琐碎些,总管多等些时候才是。”说着,对夏侯昊使了个眼色,与之一起进了屋。关上门后,才说:“好容易得了闲,又这样没了。”
“京中凶险,我也不愿你回去。”夏侯昊叹道,“只怕和妃这回凶多吉少。”
沈月晗立在床前整理着衣物,又拧了个小包袱,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气昏嫡妻,这是哪个家里说得过去的?再者,皇后有恙于国本有伤,这样的罪名,打杀了也不为过。”又笑眯眯的,“这后宫之中,谁敢跟母后撕撸一回合,只怕连骨头渣都会被啃没了。”
夏侯昊失笑,从身后揽住她,觉得她耳根发烫,才心满意足的低笑道:“皇后心机如何你比我清楚,她只会胜不会败的缘由,却不是这点。”
沈月晗撅着嘴,手中小包袱猛地砸在他肩上:“你不要脸我可要,叫外面的看到了,还以为我大白日的就和你缠到一块去了。”说着,转了一圈挣开他。
皇后常胜不败的缘由,虽说与她心机深沉不无关系,但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信赖。
想到当年和妃生产之时,爆出来的母妃被皇后所杀的说法,皇帝听到第一个反应不是质问皇后有没有这回事,而是下令杖杀了和妃的乳母,单只这点,不就可以很好地说明一切了么?
沈月晗沉了沉心,一手抓了小包袱,一手抓了自家帅夫君,这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