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摸着阵阵发疼的额头，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愤懑地伸出手来扯桑青的头发。桑青身形小巧灵活，身子一偏，头一低，就轻易躲开了，撒腿就逃。

　　怀远飞快地追了上去。弯弯曲曲的山路不好跑，加上桑青人小腿短，桑青很快就被怀远追上了。桑青突然停了下来，闪身到路边，把脚往路上一伸，一下子就把猝不及防的怀远给撂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桑青幸灾乐祸地望了一眼摔得呲牙咧嘴的怀远，刚站起来，脚却被怀远一拉，跟着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相互撕扯起来。两人挂在脖子上的玉坠儿在撕扯下跌了出来，在空气中晃来晃去。

　　眼尖的小伙伴们开始起哄了：“他们俩脖子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玉坠儿。”

　　“怀远和小媳妇打架了。”

　　怀远压在桑青的身上，抓着她的双手，停止了撕扯，怔怔地看着她胸前玉坠儿出神。这不是小时候自己送给她的玉坠儿吗？怀远进而想起了娘亲赵氏，脑子也随之清醒了一大半，这回可闯大祸了。

　　这宋怀远，到目前为止，混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像宋平的，唯一像他的地方，就是惧怕那温柔娴静的赵氏，简直怕到骨子里头去了。万一这个小丫头跑到娘跟前告状……

　　怀远正在胡思乱想，桑青突然将自己的手往嘴边一抽，怀远的手臂便跟着送到桑青的嘴边，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瞬间落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毕竟两家交好，桑青没敢往死里咬，但下嘴的分量也不轻，怀远抱着手臂，哀嚎着从桑青身上爬了起来，却也不敢打她。

　　平安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止也止不下来，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取笑怀远：“怀远，你那小媳妇儿连大印都给你盖上了，这回你想跑都跑不掉了。”

　　怀远紧紧地攥着拳头，一脸怨愤地盯着桑青，咬牙切齿地喊道：“好男不与女斗！哼！”

　　桑青赶紧拉起小弟就跑，心中暗哼一声：“屁大的小孩，谁要嫁给他了！我才懒得理你们！”

　　一群半大的小子在桑青后头起哄着：“怀远媳妇跑了，怀远媳妇跑了。”

　　桑青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跑回家找到齐氏，和桑榆一起抱着齐氏“哇”地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起怀远的状来。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齐氏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桑青身为女儿家，而且才五岁大，竟和八岁大的怀远打架，她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野。小时如此，长大也还了得。

　　齐氏安抚完桑榆，便板起脸训起桑青来：“你一个女儿家的，竟和兄长打架，说出去还真羞人，以后长大了谁还敢娶你？你以后就给我安分地呆在家里，没娘的允许，哪儿也不准去！”

　　桑青本来就觉得自己委屈，被齐氏这么一说，更是觉得委屈了，哭得更加狠了起来，眼泪滂沱，聂福怎么劝也劝不住。齐氏是一个言出必行，且很有毅力的人。既然娘亲觉得自己性子太野会波及以后的婚嫁，想必在八岁当丫环之前，娘亲会紧盯着自己，除非在她眼皮底下，否则绝对不会让自己再迈出桑园一步。

　　桑青连肠子都悔清了，为啥自己当初就非要出这口恶气，而不是直接带着桑榆跑回家告状呢？如今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现在好了，一个铜板也甭想挣了。想到这里，桑青哭得更加悲切起来。

　　这会儿怀远回到家门口，探头张望了一下屋内，赵氏正在偏房专心致志地绣着枕头。怀远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刚想窜入房中换套衣裳梳好头发，却被眼尖的赵氏瞧见了：“站住！给我过来！”

　　赵氏不动声色地由上到下打量着怀远，用她那一贯温柔甜美的嗓音笑盈盈地问道：“怎么这副模样跑了回来？”

　　美人猛于虎，怀远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他的娘亲最贴切不过了。怀远在私塾的时候，有一次先生与故友在亭子里闲聊，他在附近玩耍无意中听到这么一句话，便记在心上了。此时赵氏那看似无害的笑容，着实让怀远心中一怵，身上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

　　怀远转念想到桑青那丫头回家一定会告状，迟早都要传到娘的耳朵里，此时不招，更待何时？怀远便硬着头皮将一切都招了。

　　“唔，”赵氏依旧不动声色，笑咪咪地盯着儿子看，很快便心中有了计较。怀远不过了读了几年的私塾，却已有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模样。如今是欺负弱小，那长大了还了得？

　　怀远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头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根据多年的经验，怀远知道赵氏真生气了，这会儿肯定是在想些什么折腾人的法子。怀远悔不当初，自己干嘛要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呢？大丈夫能屈能伸，倘若当时忍了过去，如今也不至于面临着即将惨遭亲娘的毒手的厄运。

　　“娘，怀远知错了，你就罚我抄《论语》吧。”怀远尝试着求饶。

　　赵氏点了点头，神情愉快地说道：“很好，还知道自己错了。那你就跟我到香姨家，给桑青和桑榆赔个不是吧。”

　　怀远苦笑一声，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赵氏很满意儿子的听话，替儿子将衣服整了整，带着他朝聂家走去。

　　赵氏带着怀远来到聂家，桑青正在家里为被禁足的事哭得天昏地暗。赵氏赶紧让怀远给桑青和桑榆道歉，桑青却仍旧哭得厉害。

　　齐氏苦笑一声：“这丫头的倔强性子，还真随了我。我说她性子野，要禁她的足，她就和我闹起来了。”

　　赵氏劝了一会齐氏，忽然瞧见门角箩筐里的刺绣，眼前一亮，拾了起来：“哟，这是谁绣的？像模像样呢。”

　　齐氏朝桑青呶了呶嘴：“是那倔丫头绣着玩的。”

　　赵氏抚掌道：“既然有心学，不如让她到绣庄当学徒好了，针线布料都不用自己掏钱买，把桑青交给我，你可放心？”

　　齐氏转愁为喜，连连点头：“能交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

　　我是因祸得福了吗？桑青止住了哭泣，睁大了眼睛看着娘和芳姨，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很快就要踏出赚钱的第一步？

　　齐氏瞧见怀远耷拉着脑袋，一副怏怏的样子，知道赵氏肯定不知想到了什么法子来整怀远了。齐氏有些于心不忍，试探着劝道：“小孩子们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了。怀远，没事了，不要放在心上，啊。”

　　赵氏看着儿子那可怜巴巴一脸哀求的模样，淡淡然地说道：“怀远，你不必紧张，也不必胡乱猜测。娘只是在想，读书不过是想让你识字明理，并不指望你真能靠着读书金榜题名。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村东的白秀才，书读了一辈子，还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从明天起，你上午跟着你爹爹到田里帮帮忙，下午再到私塾听课吧。”

　　“娘……”怀远一脸沮丧地哀求道。只上半天倒是没什么，但是晒得黑乎乎的去上私塾，肯定被同窗嘲笑自己是个黑炭头。

　　赵氏干脆利落地说道：“就这样定了。回头我让你爹跟先生提一提。”

　　到田里帮忙？桑青脑子里涌现出若干年后，怀远一副高大黝黑，胸肌发达，头脑简单的庄稼汉模样，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怀远瞧见了桑青眼中的幸灾乐祸，两眼冒着火，狠狠地瞪着桑青。赵氏抬眸望了一眼怀远，怀远立即把头低了下去。

　　赵氏又和齐氏闲聊了一会，便带着闷闷不乐的怀远离开了聂家。

　　等赵氏母子一走，桑青便很乖巧地拉着桑榆，背上小竹篓去桑田采桑叶，采满一篓子，就背到蚕房，给齐氏切成细细地桑丝来喂养幼蚕。来来回回采了好几趟，齐氏也砍了两担子桑枝，把蚕房的蚕都喂个饱。

　　喂完蚕回到家里，母子三个正坐在门口歇息喝水，聂福带着小桑宝回家来了，满脸笑容心情很好。今天聂福的渔获不错，看来是在镇上换了不少铜板。

　　聂福一回来，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用荷叶裹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出来，乐呵呵地打开放在桌上。桑青和桑榆跑去一看，竟然是桂花糕！

　　今天的运气真好，好久没吃过甜点了。姐弟仨迫不急待地一人拿了一块，剩下一块留给了桑红。桑青咬了小小的一口含在嘴里，甜得连心都要化掉了。从前都不觉得桂花糕有如此的可口。桑青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啃咬，还伸出手在嘴边护着，生怕有一星半点碎屑掉落在地上。

　　聂福像是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玉钗，在齐氏的面前晃了两晃，随后插在齐氏的乌黑油亮的云髻上。齐氏十分欣喜地摸着头上的玉钗，口里却嗔怪道：“瞧你，又乱花钱了！”

　　聂福乐呵呵地左看右看，端详着齐氏戴着玉钗的效果：“花不了几个钱！嗯，好看！我家娘子就是俊！”

　　齐氏闻言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脸上飞起红晕，秀目斜了聂福一眼，嗔怪道：“去去去！别当孩子的面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聂福俯下身来笑着问桑蓝和桑红：“你们说说看，娘俊不俊？”

　　桑蓝和桑红嘴里含着糖，齐刷刷地喊了声：“俊！”

　　聂福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手一个，一下子就把桑红和桑蓝抱了起来，走到齐氏身边，把齐氏和三个孩子都一齐拢入怀里。

　　一家正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桑红忽然红着双眼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