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蓝听了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回家的这段时间，对这几个弟弟妹妹的心思多少也了解一点，但这个脑子迷糊的娘却完全是在瞎掺和。

　　桑蓝在沈府的时候，经常听到关于齐氏的闲言碎语，说她是因为遇事拎不清性子又倔才不为沈老夫人所喜。娘此刻现在问自己意思，无非是想有个人来附和她罢了。怀远又不是像桑红那样，是个能任人摆布的，倘若处理不好，怀远闹了起来，两个妹妹的心都会给伤了。唯今之计，唯有先拖个一年半载。

　　桑蓝低着头来沉思半晌，抬起头来望着齐氏，唇边掠过一丝浅淡的微笑：“娘，我也不赞成订亲。要订亲，不如直接成亲。怀远是个好男儿，配咱家桑红倒也是良配。但如今桑红是贱籍，即使沈家肯点头，这样子嫁过去，也难免会被人瞧不起，说她高攀了宋家。不如咱们再多等一年半载，等桑红赎了身再谈婚论嫁，娘觉得怎样？”

　　刚开始的时候，齐氏听到桑蓝附和自己，喜得连连点头，当听到后面的话时，脸就慢慢地沉了下来。齐氏不置可否，却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别家的姑娘，都是十二三岁早早就出嫁了，咱家桑红都已经及笄了，再等下去，那不是变成老姑娘了？”

　　桑蓝呵呵笑道：“早早把女儿嫁掉的人家，不大都是为了换几两银子的聘金和省下一口饭？家境稍好，真心疼女儿的，谁又舍得让女儿十二岁就嫁出去？咱家也还不至于穷到他们那样，要卖女儿换钱吧？”

　　桑蓝讲得头头是道，齐氏听得有点讪讪然，怎么桑蓝讲得好像是自己要卖女儿似的？齐氏却依然有些不死心：“要不先订亲？”

　　桑蓝摇了摇头，正色道：“娘刚才自己也说了，订亲始终是不大牢靠。姻缘天注定，是桑红的总是跑不了，咱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再说，咱也想桑红能人前抬得起头来，不会被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高攀宋家吧？”

　　自家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是想她过得好的。自己就算再急，也不能急于这一时。为了桑红以后的日子过得顺一些，还是和芝芳商量一下，要缓缓再说。齐氏最终还是对桑蓝点了点头。

　　桑蓝暗暗松了一口气，提醒齐氏道：“娘应该还没对桑红提过吧？这种事情，最好是等八字有了一撇才好摊开来讲，早早说开了，我怕桑红面子上挂不住，会见了怀远就躲。我们暂时还是等他们顺其自然的好。”

　　齐氏想想也是有理，不过后面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齐氏于是又点了点头：“嗯，就就缓一缓。你再砍一担桑去喂蚕。”说完，齐氏站了起来，远远地对着家里大声喊道：“桑青，桑榆，桑宝，过来采一篓子桑叶喂蚕。”

　　三人应声而来。齐氏则回到家里，把聂福扶出来在门前走一走。聂福已经可以下来活动了，但是身子瘦得像是风一吹就倒。齐氏扶着聂福一边走，一边聊，待他走得有些累了，方才扶他回房歇息，自己则去做晚饭。

　　看着父母伉俪情深的样子，桑青笑了笑，随即眉头紧锁，心里有些气闷焦躁起来，连接拔烂了几片桑叶。桑榆瞧着桑青不开心，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为了怀远哥的事不开心？”

　　桑青白了他一眼，手继续飞快地采着桑叶，没声好气地说道：“我才没有你这么无聊！我是在烦恼绣屏风的事情，我担心万一自己绣不好，那该怎么办。”如果屏风能评到好的等级，那赏钱和随之增加的工钱必定很可观，但万一自己绣得不好，那自己的赎身的钱就无望了。姐姐还好，有芳姨给她打点着，但自己呢？桑青十分害怕自己会像娘亲一样，等年纪一到，被沈府胡乱指了人家配了人。

　　以前二姐的得失之心都没有那么重的，如今唯一的原因，是为了自己和哥哥的束修吧。桑榆认真地想了想，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二姐，反正我书念得不好，也不喜作诗写文章，来年我就到沈府做事，不再上私塾了。”

　　桑青闻言愣了一下，停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望着自己弟弟：“姐姐们辛苦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读了一半就不读，岂不是浪费姐姐们这些年来的心血？这句话二姐就当没听过，以后不准你再胡说。”这个弟弟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转悠，跟自己的感情是最为深厚的。即使日子再艰难，桑青也从未有过让弟弟辍学的念头。

　　桑榆急忙辩解道：“二姐，大哥已经出去了，如果我一直读下去，那也是要上书院的，那以后咱家除了爹就没有男人了。我想留在家里，担起养家的重任。再说，我对读书真的没有兴趣，这些年学的已经够用了，二姐你就支持我吧。”

　　桑青吃了一惊，她想不到桑榆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酸，果然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能让桑榆念书念到什么时候。自己跟姐姐总归嫁人的，而哥哥总归要成家的。再说，读书的唯一出路就是做官，可官场险恶，哥哥和弟弟打小生活在这小山村里，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家里也不需要两个男丁都出仕吧，是应该留一个下来安安稳稳过日子，奉养父母。不过即便是这样，至少考个秀才，那样成年后才可能配个稍微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呀。

　　桑青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不上书院也没关系，但私塾你得念完，最起码考个秀才回来，才不辜负家人对你的期望。所以，在你考中秀才之前，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不然，要放弃读书的只会是大哥。”

　　桑榆想起当初哥哥曾说过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自己，知道姐姐说的并非不可能，于是黯然点了点头。那自己再多寻点草药去卖，尽量挣多些钱贴补自己读书的费用。

　　如果能够不为缺钱而烦恼就好了。桑青望了望远处的群山，叹了一口气。

　　怀远沿着溪边慢慢地向家里走去，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以前桑青对自己再怎么不理不睬的，但两人间还有画画作为桥梁，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如今她连自己的画都不要了，那是不是自己就一点希望没有了？

　　怀远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瞧着母亲还没回家，于是走到厨房帮父亲去做饭。等到赵氏一回到家里，父子两人都饿得慌了，赶紧端了饭菜上桌，坐下来准备吃饭。

　　赵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眯着两眼的笑容看着儿子，只是象征性地挑了两粒米饭进嘴里：“怀远啊，李管事说你的画画得挺不错的，问你有没有兴趣给绣坊画绣稿，价钱给得还可以。”

　　怀远心情本来就不好，一听到赵氏让他画画卖钱，当即没声好气：“拿我的画去卖钱？俗！我才不要！”

　　赵氏听到儿子当着丈夫的面说自己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俗？你还不是俗人爹娘赚来的俗钱供养长大的？你自己又哪里不俗了？喝酒吃肉，以后还要娶妻生子，这哪一样不是俗人做的事情？！”

　　怀远知道自己说不过母亲，有些后悔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于是满脸陪笑道：“娘说得对，怀远也只是俗人一个。其实我只是在想把心思都用在做学问上，至于画画，等我空闲下来再说吧。”

　　一说起娶妻生子，赵氏想起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对怀远讲，于是不再为这件事情多费口舌，转而笑吟吟地对怀远说道：“怀远，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你可听好了。你明年就要上书院了，娘想让你跟桑红先订个亲。怎么样？开心吧？”说完，赵氏十分期待地等着看到儿子那羞涩而又惊喜的反应。

　　怀远一听，双眉一挑，脸上的笑意全部敛了去，隐隐有些怒意：“我才不要！我不喜欢她！”

　　赵氏顿时傻了眼，自己一直以为怀远和桑红青梅竹马，就连现在桑红在绣的大屏风，也是怀远画的，怎么会是不喜欢呢？儿子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有些不好，会不会是因为心情不好，而胡说一通呢？赵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还帮桑红画了屏风的绣图吗？”

　　怀远扒了一口饭，嚼烂吞了下去，面无表情地说道：“那绣图是我画给桑青的，谁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上？”

　　赵氏闻言脑袋轰了一下，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耳边嗡嗡直叫。怀远看中的是那聂家的二丫头桑青？！自己一直想着怀远和桑红年纪相仿，打小青梅竹马，铁定的天生一对。敢情是自己平日里没怎么花工夫去留意他们的动静，如今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了？

　　赵氏顿时连饭也吃不下了，刚说出口就要反悔，自己要怎么跟芝香交待？赵氏怀着一丝希望问道：“怀远，这事我和你香姨都提过了。我觉得桑红这丫头挺好的，和你也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