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站在沈老爷的身边，对着冯青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幅是绣娘所绣没错，但那幅被贼人剪坏掉的，却是我一时兴起所绣，难登大雅之堂，难为冯爷抬举，误以为是绣娘所绣了。”

　　沈老爷听出两人之间的言谈火药味甚浓，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沈老爷的同窗瞧着气氛不对，当即纷纷告辞。沈老爷十分客气地把好友送出绣坊，随即回到正屋，危襟正坐起来。大家觑着沈老爷面色沉沉，纷纷低下头来，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老爷一直不喜冯青，更谈不上要重用了。只是冯青是夫人派来服侍自己的，碍于她的面子，对冯青的仗势欺人，到处捞油水的小打小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只要不过份就好。

　　欺负别人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来绣坊撒野！那冯青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看中了绣坊管事的位置，难道是见她一个女人家柔弱可欺吗？

　　沈老爷极力压制心中的怒意，语气淡然，却是十分不悦：“屏风能够提早绣好，李管事自然是功不可没。我看绣坊看门那个老头年纪也太大了，耳目不敏，绣坊进了贼人也不知道，那回头就换一个身强体壮的吧。只是那贼人着实可恨，是否欺我沈家无人？回府后我自当修书一封，去衙门请来捕快将此贼人剪除，还我绣坊安宁！”

　　替绣坊守门的，正是冯青的姨父邓老头。开始冯青听闻要将他姨父换掉，正要等沈老爷说完话后极力分辩，但听到沈老爷后头的话，顿感不妙了，额上泌出密密的汗水，连忙向叶管事使眼色求救。

　　叶管事一直觉得李管事身为女人，跑出来当管事是有失妇道。叶管事虽然对此事隐隐猜了个大概，十分不屑冯青的为人，但心里头更加痛恨李管事的心机和手段，当即帮着冯青说起话来：“老爷，官府来人，肯定要将绣坊翻个底朝天，把绣娘们都吓破了胆。如今绣坊事忙，哪经得起官差的折腾？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指不定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还把绣坊搞了个鸡飞狗跳还不肯走。就如老爷所说的，换个体强力壮的看门人，保管贼人瞧着就吓得脚软，哪里还敢再来！”

　　李管事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也上前温婉地劝道：“沈老爷，我也觉得小事一桩，不必惊动官府。那贼人胆敢胡乱碰我的东西，此次也得了小小的教训，应该会几天也下不了床。想必她以后也不敢再踏进我的绣坊一步了。”

　　小小的教训？冯青觉得口中涩涩的，就像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小云看样子，就算不痒死，也要被她自己抓掉一层皮！这个女人，还是阴狠！想到这样，冯青不禁汗毛倒竖。

　　沈老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迅速地扫了众人一圈。他之所以没有摒退几个绣娘，其实是想杀鸡儆猴。他也怕着李管事底下的人势大欺主，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故借此一番，给李管事立威，也确定了她绣坊管事的地位不可动摇。

　　沈老爷的目光落在桑青的身上：“你，是绣这面屏风的绣娘吗？”

　　桑青落落大方地朝沈老爷盈盈一拜，低着头回道：“正是小女所绣。”

　　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有没有吓着这个小绣娘？想到这里，沈老爷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和颜悦色地说道：“绣得不错，这些天辛苦你了。叶管事，这十天给她结双倍的工钱，下午就放她回家歇息半天吧。你叫什么名字？”

　　桑青仍旧低着头，彬彬有礼地答道：“小女名桑青。李管事和师傅们也为屏风花了很多心血，小女不敢居功。”

　　沈老爷哈哈大笑道：“当然，李管事和诸位师傅们也功不可没，这十天也工钱加倍。好了，你们各自散去吧。叶管事，让人把屏风搬回府中，以免再横生枝节了。”

　　李管事连忙带着赵氏和明月拜谢沈老爷。

　　待沈老爷走后，大家方才松了一口气。李管事摒退赵氏和明月，把桑青单独留了下来。

　　早晨的时候，李管事把桑青带进正屋，桑青看到自己的屏风时惊讶不已。但李管事并未多言，只是吩咐她赶紧把未完成的活儿做完。桑青见她不讲，索性自己也不问，心中隐隐约约有了这件事的轮廓。当又经历了刚才那场针锋相对，不见硝烟的战争，桑青总算对大户人家里面的争斗有了一些切身的体会。

　　在这个男人为尊的古代，小小的管事一职，就引来了男人们的同仇敌忾，明争暗斗。所幸，自己在这一场斗争中安然无恙，只是，自己不想再经历下一场了。

　　李管事一直都望着桑青在笑。这孩子胆识不错，瞧着也是挺机灵的，不贪心也不好事，绣工也好，倒是日后接手管事之职的好人选。李管事主意一定，立即开口问道：“桑青，这段时间我手上的事情太忙，我想让你把手上的绣活都停掉，让你过来帮我打打下手，你可愿意？”

　　想让我做下一个李管事吗？桑青自认自己想学的是技术，而不是心术，当下现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婉言拒绝道：“如果不绣花，那我的绣艺不就荒废了？李管事，我师傅那手绝活我还没学好呢，我还是想安安心心地继续绣花，把师傅的绝活学到手。”

　　李管事闻言有些黯然，是个好苗子，到底是可惜了。李管事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沈老爷让你歇息半天，下午你就不用来了。明早再来吧。”

　　桑青拜别李管事，转身走了正屋，穿过院子，走出绣坊。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桑青的心中有说不出的舒爽。与人为奴，怎比自在为王？自己还是将心思多花在赚钱赎身上面的好。

　　养完秋天最后一茬蚕之后，聂家上下把蚕室打扫干净，撒上石灰，就等着开春养春蚕。绣出去的屏风还没传来后续消息，转眼已经入了冬。

　　桑榆的授课先生要回家过年，早早地给他们放了假，桑红和桑青则仍要到绣坊上工，直至过小年。冬天并无农事可做，聂家和张管事商量，举家一起到张管事家打零工帮忙缫丝贴补桑蓝开春之后的束修。桑红和桑青在下午放工之后，也一起到张管事家帮忙。

　　桑青有打算明年将桑园的地方好好利用起来，在张管事得空出来与大家闲聊之际，桑青见缝插针地问道：“张管事，我们那桑园太大，挑水去浇挑得真是艰难，不单费时，也难以每天都兼顾都到。我们能开几条小渠，把溪水引进桑园去么？这样桑苗也会长得好一些。”

　　望着桑青满脸的期待，张管事一下子就猜穿她是想打桑园的主意赚钱。聂家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挺紧巴的，不过是顺水人情，大不了填回去就好。张管事笑了笑：“行，只要你们保证不减少交茧的数量就好。”

　　桑青忙不迭地点着头，开心地咧嘴笑道：“谢谢张管事。你不用担心，桑苗长好了，茧只会结得更好。”

　　桑青还瞅着方氏和桑宝织布时织废掉的布头布尾，让桑宝向方氏讨要，还将工钱折了一些纱线，拿去托赵氏帮忙染了色，准备过年空闲的时候，绣些荷包、手绢和扇子之类的小东西去卖。

　　一晃就到了冬至。家家户户开始过年了，张管事也让家人从这天开始好好休整一个月，过完正月十五再开工。张管事瞧着聂家手头紧，也没扣下他们的零工钱还债。聂家派去结算工钱的是齐氏，因为她掌管着家中的经济大权。

　　冬至一到，家里的收入来源立时断掉了。这些日子，除了家里的吃喝拉撒和聂福的药钱，如今是连年货和炭也不买了，也就只剩下七两多银子。

　　齐氏不敢去找赵氏，因为宋家也就赵氏在赚钱养家，她月俸有多少，自己掰手指头都算得清楚。明年怀远就要上书院了，自己还欠她五两银子呢，也不知道怀远的束修有着落没有。

　　如今，能够指望的上的，也就只有张管事。齐氏趁着拿工钱的机会，硬着头皮开口向张管事借钱。只是，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如今不知道他到底是肯不肯再借？齐氏的心突突地跳着，满面堆笑道：“张管事，平安开春要上书院了，要带的东西都备好了吧？”

　　张管事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答道：“嗯，我娘和娘子早早就给他备好了。驴车也已经雇好了。如果你们不嫌弃，到时让桑蓝也一起坐驴车去吧。反正位子多得很，他们路上也有个伴。”

　　同是为人父母，人家都为儿子备得妥妥的，自己却连儿子的束修也备不齐。齐娘心里涌起一阵苦涩，把心一横，正想腆着一张脸开了口借钱，方氏却走了进来：“相公，听说村东的李树根从外头赚到钱回来，整天都在家里大鱼大肉的，也不先把欠别人的钱先还上。你还是赶紧去把他借咱们的钱要回来，晚了可就没有了。”

　　齐氏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吐了回去，讪讪地笑道：“能捎上桑蓝一起，最好不过了。李管事还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我们家欠的钱，就从桑宝的工钱里面抵吧。”说完，齐氏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