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媒婆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满脸堆笑道：“嗨，大水冲了龙王庙，是你的好亲家张管事家。人家上午叫了媒婆去问，张管事自己见过后，还安排了两人见了一面，就这样定下来了。”

　　齐氏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愤愤道：“这也太欺负人了，欺负我们桑红也就算了，还跟我们桑宝抢男人！”

　　桑青的头皮直发麻，脑子嗡嗡作响，宋怀远这回得罪丈母娘了。桑青不吱声，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好歹也要说成一桩才是，不然自己就白跑了。那李媒婆眼珠子骨碌一转，小心翼翼地一脸陪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想也罢。我这还有一个，是隔壁村的，虽然不是读书人，但还能识几个字。”

　　齐氏一听，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家桑宝要能考科举的读书郎，识几个字的讲来做什么！你给我再好好找一找。”

　　李媒婆心里暗哼一声，也不瞧瞧自家的是个什么姑娘，连字也不多识一个，张口闭口就要读书郎！财大气粗也就罢了，就这样的家底！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啊！想归想，毕竟在这一行打滚了许多年，李媒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一直堆着笑：“好，好，我找，我再找。”

　　李媒婆正想转身离去，齐氏一把将她叫住：“哎，还有我家桑榆呢？”

　　李媒婆心里咯噔一声响，齐氏要给她儿子找一个知书识礼的，比她闺女更加难！好好读着圣贤书，却中途跑回来种田，更是高不成低不就。人家知书识礼的，当然是盼着嫁入书香之家，小门小户的农户家是门当户对了，却嫌人家不识字瞧人家不上！其实自己家也比人家好不了多少嘛，眼睛却长在额头上了，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一门心思的想高攀，那也要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能攀得上才行啊！说了几回都不成，李媒婆索性是将桑榆的亲事搁在一旁了。

　　李媒婆大屁股一扭，转过身来，小手帕又是甩了好几甩：“桑榆的我也正花了大气力去找般配的姑娘呢，可知书识礼的姑娘眼界都高，一心想嫁有功名的或者是家世好的。你放心，有合适的人家，我马上过来告诉你。我先走了，啊！”

　　不等齐氏有反应，李媒婆大屁股一扭，又转过身去，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走了，生怕又被齐氏叫了回去。

　　分明是没下气力去找！齐氏有气没处出，瞪了桑青一眼，嘴巴动了动，刚欲开口，桑青赶紧把她的话给堵住了：“娘，我要回家烧饭去了，得了空再和你聊！我走了啊！”

　　桑青说完，也脚下生风的溜之大吉。

　　齐氏憋了一口气在胸口，怔怔地望着桑青的背影。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齐氏面前窜过，一脚跨进屋里。齐氏定睛一看，是桑榆，赶紧伸手将他揪了出来，劈头训道：“我让你帮忙找找你的同窗，看看谁愿意娶桑宝，你到底问了没有？”

　　望着齐氏铁青的脸，桑榆有些气闷，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竟在娘的火头上被逮住了！桑榆挠了挠头，讪讪道：“我都问过了，实在是没有合适的。”

　　这话似乎是在火上烧油。齐氏愤然骂道：“分明是你没把娘的话放在心上！人家李媒婆倒是问来好几个了，你这亲哥却是一点都不上心！”

　　李媒婆本来就是给人做媒的，走街串巷，哪家的小子闺女咋样都一清二楚，我能跟她比吗？这样的话想想就好，桑榆可不敢当齐氏的面说出来，抬眼东张西望想搬救兵，忽然见到有人挑着一担白米向宋家走去，赶紧把话题叉开来：“哎呀，怀远哥家来客人了，我过去帮忙招呼招呼。”

　　桑榆说完，一溜烟地往宋家跑去。齐氏望了望那来客，怎么会是张管事家的长工阿来？还挑着一担白米。宋家几时和张家搭上了？齐氏满腹狐疑地盯着阿来。

　　桑青回到家里，在书房找到正在画画的怀远。桑青半倚在门框边上，眨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怀远：“你这回可惨了，得罪你丈母娘了！”

　　我一直对她恭敬又客气，哪里得罪她了？怀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了一下，忙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事？”

　　其实，宋怀远也是无辜躺枪罢了。谁叫他好做媒人呢！这回要看他怎么办！桑青笑嘻嘻地答道：“你把你的妹夫介绍给婉容了，我娘正为张管事横刀夺婿的事气得直跳脚呢！”

　　怀远的心一沉：“那你娘知道是我介绍的没有？”

　　桑青摇了摇头：“没呢，我都不敢告诉他。”

　　怪不得没有上门来兴师问罪，原来是还不知情。怀远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你先替我保密，张管事那头我也让他替我保密。”

　　两人正在说话间，阿来和桑榆一路说说笑笑走了进来。怀远赶紧迎了出去笑脸相迎：“阿来哥，辛苦你了。先坐下来喝口茶。”

　　阿来走了好长一段路，正累得紧，于是毫不推辞地坐了下来，喘着粗气，抽出系在腰间的棉帕擦汗。桑青给阿来端上一碗茶，望了一眼阿来。阿来长得牛高马壮的，长削脸，长得不怎样，不久前才娶了个俊媳妇。桑青有些好奇，以后他们的孩子是会随了父亲还是会随了母亲？

　　茶的温度刚好，阿来将棉帕甩在胳膊上，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连喝了三大海碗。待那疲累劲一过，阿来变得精神十足了，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怀远：“张管事说，谢谢你做的大媒，婉容姑娘的亲事成了。这二两银子是张管事给你的谢礼。”

　　怀远坐在阿来旁边，正想等阿来歇过后，问他自己订的是一箩玉米和一箩白米，怎么都变成白米了，现在不用问了，是半买半送，全部换成大米了。

　　好心做个媒，却无意间得罪了丈母娘，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怀远的心五味杂陈，觉得那银子特别烫手，赶紧推了回去：“不过是随口一句，能成这是天意，张管事怎么如此见外，麻烦阿来哥将银子退回去给他吧。”

　　阿来站了起来，将银子放在桌上：“你不收，张管事会责怪我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你先收着，找个机会再自己还给他，啊？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说完，阿来起身要走。

　　怀远赶紧开口叫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要捎给张管事。”

　　阿来站定了，转头看着怀远。

　　怀远抬头浅笑道：“我是一个读书人，随口一句被当作媒人实在不雅，其实亲事能成，还是媒婆的功劳。此事还望张管事替我保密，阿来哥也请替我保密。”

　　阿来记了下来，笑着应了声，转身走出门外。

　　望着阿来的背影，怀远松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终于可以将事情消弥于无形了。还没等怀远把悬着的心放下来，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一同僵住的还有桑青和桑榆，齐氏竟然在门口听壁角。

　　望着杀气腾腾的齐氏，怀远的脑门直冒冷汗，敢情刚才的话都让她给听见了。怀远赶紧起身让了让，满脸堆笑道：“娘，过来坐一坐。”

　　桑榆有些惴惴，难道娘是为了刚才的事追杀过来了？

　　桑青则是耷拉着眼皮，不敢望齐氏。这个娘的脾气越来越坏了，难道是进了更年期么？刚才自己把宋怀远做媒的事瞒了她，这会儿连自己也都一同遭殃了。

　　齐氏也不坐，只是寒着一张脸，伸出手来指着怀远狠声骂道：“亏你还叫我一声娘！竟然把自己的妹夫介绍给了别人！”

　　怀远不知道如何招架，急忙向桑青和桑榆投去求救的一瞥。桑青和桑榆同时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怀远不解，忍声吞气地陪笑道：“娘又没跟我说过想要和我那位同窗结亲，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在张管事面前提他的。”

　　齐氏一听，更加怒不可遏：“你有好的人家都不介绍你的小姨子，你还真有脸喊我作娘！”

　　怀远正欲张口解释，桑青和桑榆又不约而同地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齐齐把脑袋垂了下来。

　　怀远不理会他们的提示，继续辩解道：“娘，我那同窗就只靠着老母做针线度日，住的是破房子。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那同窗连抓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桑宝嫁给他，只怕还要养着他！我又怎么能去祸害桑宝！”

　　桑青和桑榆面面相觑，这回宋怀远捅了大马蜂窝了。桑青和桑榆齐齐把头低了下来，没眼看了。

　　齐氏不信，扯着嗓子道：“我不信！果真这般不好，为什么张管事争着要他做女婿？无非是你在糊弄我，那冯家小子以后是要金榜题名的！你这黑心肝的，有好的竟便宜了别人！”

　　怎么自己是越描越黑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啊！怀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尝试继续辩解：“天下间的学子千千万万，能够金榜题名的又能有几个？桑宝能等他多少年？三年？九年？如果一辈子考不上呢？那桑宝不是苦一辈子？婉容她不一样，且不说张管事能给他找到轻松体面的活儿，即使他们全家不干活，她的嫁妆都可以让他们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齐氏这回听明白了，怀远这是在指桑骂槐，嫌弃聂家无财无势！齐氏气得胸脯不停地起伏着，伸出去的手也在不停地打颤：“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张家能养他们全家，我们聂家难道养不起吗？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那样，钻在钱眼里的么？既然嫌弃我们聂家无权无势，当初你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要娶桑青？”

　　齐氏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怀远终于顿误为什么桑青姐弟让他低头噤声了。好吧，她是你们的娘，果然是你们了解她多一些。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认输！怀远转而垂下头来，恭敬道：“娘教训得是，怀远不应该钻在钱眼里，怀远知错了，一定会改！”

　　齐氏缓了一口气，继续骂道：“有好的便宜外人也就算了，你还劝掇着桑青处处跟我作对，连我这个亲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啊？连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也要认么？怀远十分无辜地望了桑青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哎呀，这个宋怀远实在是太能忍了。见瞧着他要招架不住，桑青干脆豁出来了，叫了一声“娘”引来齐氏的注意力，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干呕起来，吐了一地的口水。

　　怀远赶紧跟着跑出去给她轻轻拍着背。

　　赵氏放工回来，远远的就听到齐氏在骂自己的儿子，这会儿媳妇又在门口吐得厉害，连忙快步跑回家里劝道：“香姐，我家那小子做事不周全，你是教训得对。现在桑青吐成这样，八成是有孕了，咱就为了她肚子里面的那个小的，消消气，消消气。”

　　终于来了一个救星。桑青不吐了，任由怀远替自己擦着嘴。

　　赵氏瞥见桑青止了吐，赶紧向怀远使眼色：“怀远，桑青不舒服，你还不赶紧扶她回房去？”

　　怀远扶起桑青赶紧溜入房中。

　　齐氏有气无处撒，却又不能向着赵氏，便转身去寻自家儿子，却早已没了踪影。原来桑榆怕齐氏的火撒到自己的身上，趁着齐氏不注意就溜了，跑回家里桑宝通风报信，让她不要招惹齐氏。

　　齐氏望了赵氏一眼，只见她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齐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悻悻地转身离去。

　　怀远扶着桑青坐到床沿上，将手轻轻地按在桑青的肚子上，有些小小的激动：“真的有啦？”

　　桑青将怀远的手拍开：“我在做戏呢！要不是我假装呕吐打救了你，你现在还在被我娘在外头骂呢！都让你不要出声了，你偏要火上浇油！”

　　怀远一副无奈状：“辛苦你了！谁知道你娘是个蛮不讲理的母大虫啊！”

　　桑青狠狠捏了一下怀远的手臂，沉着脸嗔道：“她是我娘！不准你这样说她！你得罪了丈母娘，倒是想个办法哄哄她才是！”

　　怀远想了想，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定会让你娘不再恼我，顺带连桑宝的事一齐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