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绢相当于三十斗米,一斤盐相当于两斗半米,一两墨要一斗米,一斗米能换五张纸,那么雒府办了一场笄礼究竟开支多少?
雒苏压抑着摔笔的冲动,这也能算?怎么不告诉她一斗等于十升,问太阳的质量有多少?……忍耐忍耐,旁边折柳还眼巴巴地看着呢,更别说还有落梅似笑非笑的眼神,起码不能输了气势。
把笄礼清单从头到尾看了几遍,雒苏开始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一直涂到夕阳西下,沉默已久的折柳忍不住再次开口:“小娘子该用晚饭了,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雒苏嗯嗯了两声:“再算最后一遍,没错就去吃饭。”
落梅轻笑道:“幸亏小娘子定力强,若是奴婢早就忍不住了——水果点心扇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想不分心都难。”
折柳知道这是在奚落自己,转头重重哼了声。
晚饭的气氛轻松多了。
折柳喜滋滋道:“想不到圣人会亲下敕令查明真相,果然那天太子殿下没有白来!可惜太子殿下竟就这样去越州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雒苏恍若未闻,深情地凝视碗里的凉拌醋芹,慎重地举起筷子,潇洒地一扫而空。
见雒苏一心沉浸在食物里,折柳跺了跺脚道:“小娘子当真不急?都说越州自古多娇娘,万一太子殿下被哪个狐媚子迷惑住了可怎么是好?”
雒苏痛快地把葡萄浆一饮而尽,搁下杯子道:“有什么可急的?他是去视察渌水汛情,又不是去选殿脚女。何况太子何许人也?从小到大见的美人还少了不成?早都该看腻了。”
翦霞两眼放光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的传闻竟是真的?难道他喜欢少年郎?”
织云伸出水葱似的食指狠戳了下她脑门:“小娘子面前就胡说起来,在外面可怎么得了?”
折柳念叨着:“也不能喜欢男子,要不小娘子该怎么办……”忽然想到什么,忧心忡忡道:“听说太子殿下早先……”
雒苏将另一碟醋芹推到她面前:“你这么忠心耿耿我固然欣喜,但成天这样忧心也不是个事儿,忧坏了身子让我到时指望谁去?”
折柳思考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欢快地开吃。
关于薄家声称女儿被辱一事,似乎没什么新进展。
据贺表兄描述以及她目前所知,白马薄内部的嫡庶之争相当激烈,和雒莘订婚的薄十六娘是夫人所出的嫡女,但夹在一群姊妹当中没什么存在感。白马薄的家主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偏宠二房也就罢了,还十分重视二房子女的教育问题,教他们用实力和嫡出的兄弟姊妹分庭抗礼。可以说,除了嫡长子薄晟,正室下头的儿女几乎没一个能讨家主欢心。反观二房,除了名衔差一截,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的。听说薄十六娘耶不亲,娘也不怎么疼,顶多把她当成对付二房的工具。这问题就来了,薄十六娘从小跟着兄长们轮流过活,其实就是跟在下嫁的公主、县主嫂子身边,渐渐耳濡目染,把嫂子们的生活习惯都学了去,其中甚至包括交换面首等阴私事。当然,这后半截只是隐秘传闻,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原先还奇怪呢,一向眼高于项的白马薄怎么舍得把嫡女嫁入雒家,尤其还是嫁给庶子。
至于贺表兄的遭遇就好解释了。那位薄十六娘胆大心却不细,对虎视眈眈想把正室踩在脚下的二房来说正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尤其在这订婚的紧要关头,只要轻轻一推,可怜的薄十六娘就万劫不复。于是他们布好了局,踩好了点,就等一个不是面首胜似面首的年轻人出现了。要是这人还和雒家有点关系,那就更好了——把雒家的脸打得越狠,雒桑越震怒,效果越好。就算不能连根拔起,也势必要让大房伤筋动骨!
算盘得是打得挺好的,不过他们当雒桑是谁?浸淫官场这么多年,除了多年前的波折,宦途到如今可说是顺风顺水,怎么可能被这些小伎俩糊弄?或者他们觉得即使对方看破也愿意乖乖当自己的棋子?这么看来薄家果然是不行了,这么天真爱做梦,不如回到豆蔻梢头重温少女情怀去的好。
现在她担心的是,无论事态怎样发展,舅舅一家已经被卷入这肮脏的争斗,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让他们来琰都?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幼稚?为什么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从今以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折柳默默站在一边,见小娘子几乎要把发髻挠散,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转头想问落梅,却见落梅在专心致志地整理账本。
直到就寝时分,落梅边铺床边道:“阿郎为小娘子铺的路未必合小娘子心意,却也未必不好。”
雒苏怔了一会,她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先入为主地觉得既然是政治联姻就一定不好,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实在太窄。换个角度想,即使她侥幸离开琰都,那又怎么样呢?她有什么资格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不被打扰?有什么能力保护身边重要的人?迟早会被抓回来或者结局更惨……如果真沦落到那地步,她还不如自挂东南枝呢。
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随机应变,且行且学且珍惜。
雒苏认真地贯彻了自己的新信念。一面学管家,在琰都金牌管事娘子的□□下渐渐上了道;一面接受邀请,时不时去琰都贵族女性的社交圈里插一脚。
比如今天,七月初七乞巧节。秦家彩云阁将有一场盛大的乞巧会,除了穿针、拜织女、捉蜘蛛等传统项目,乞巧会上还有一个特别活动,名为珠玑会,内容十分简单——吟诗。
很显然,大宇这个时代不流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自矜清贵的世族大家最不齿与文盲交流,女文盲也不例外。这些世家里,女孩和男孩一样,是读着五经长大的,还有些世家崇尚清谈,因此道家经典也常被列为必读书目。如果说国学经典是基础装备,那么作诗则是终极技能。时下最负盛名的才子才女不一不擅作诗,且才思敏捷张口即来。
由于秦家的影响力,一张薄薄的玉露帖——乞巧会的入场券——魅力远胜潘安宋玉,令无数琰都未婚少女望穿秋水人比黄花瘦。原因是在乞巧会上表现突出的小娘子将在琰都家喻户晓,令说媒者络绎不绝将自家门槛踏破。表现突出主要有两个方向:心灵,手巧。后者自不必说,前者更为名门望族所重视。
去年珠玑会上拔得头筹的是秦十一娘,前年是秦九娘……当然,这活动并不是秦家包办,不过今年正好轮到秦家承办。何况如此盛会,贵族女性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出题、吟诗、评诗过程一律公开透明,是一个用实力说话的舞台。由此可见,秦门女将绝非浪得虚名。
“小娘子是插这支六蝶银鎏金步摇,还是这枚嵌瑟瑟宝石的牙梳?”
雒苏定睛向镜中看了半晌,幽幽道:“我觉得,紧要的不是插哪个。我数到三,立刻把这一堆亮闪闪的从我头上卸下来。”
折柳委屈道:“小娘子,奴婢好容易……”
雒苏不为所动:“一。”
折柳撅着嘴开始往下拆:“小娘子身份尊贵,自然要配一副好头面。那支千叶白莲的羊脂玉钗用不上也罢了,这些好歹都是御赐的宝贝……”
正挑帘进屋的落梅似笑非笑道:“你把小娘子当成什么人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御赐的宝贝,巴巴现出来让人评说?现一个还不足,非要满满插一头?”
折柳垂头道:“那小娘子想插戴什么?”
从妆奁里摸出一枚錾刻花鸟的银梳背,雒苏诚恳地看着她:“这个足有一两重,应该够分量了。”
折柳叹了口气,只得接过,另择了一对没什么分量的剪纱花钗聊作点缀。
然而雒苏不幸失策了。赴乞巧会的大都是名门淑女,不大看得起银头面,首饰皆以美玉为主。于是雒苏顶着一个淑女们所不屑的银梳背走来走去,回头率相当之高。
“七娘姊姊!”一个樱桃红半臂、红白间色高腰裙的少女从树阴中走出来,仍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枝水灵的樱桃。
雒苏迎上去微笑:“戚小娘子别来无恙?”
“七娘姊姊唤我小名便是,”戚红珊赞叹道,“两月不见,七娘姊姊又出脱了——这一身衣裙,缥色配藻纹,藕色配花枝,也太飘逸了些!”
雒苏笑道:“幸而婢子没选个云纹鸟纹什么的,不然还需劳烦珊娘替我拽着衣裳,省得让它飘走了。”
戚红珊捂嘴笑道:“七娘姊姊还是这样风趣。七娘姊姊快随我来,这边词题刚挂出来,我正念叨着,可巧人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