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小倩提到电话，让他想起了学校里的那部电话机。那还是老式的手摇电话。看到这部电话，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电影《平原游击队》。日本鬼子被李向阳搞得是晕头转向，拼命地摇着他那部电话机。学校里的电话机就与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并且还放在校长的住室里，一般人是不能随便打的。一般人如果要想打电话，只能到镇里的邮政所。

　　要不要给小倩打个电话呢？他心里有些犹豫。当然，他考虑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怎么对她说。小倩对他一往情深，他心里明白，但他能接受这份沉甸甸的爱吗？想到小倩，在他的潜意识里就会出现庄淑静。他不能在爱小倩时心里还想着别人，这对小倩不公平。可要他不去想庄淑静，他又做不到。那些过往是那么固执地残存在他的脑海里，平常的时间它会蛰伏起来，似乎小心地蹲在某个角落，一旦看到与之相关联的蛛丝马迹，它马上就会在脑海里活跃起来，生动起来，抹也抹不去。

　　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如果接受这份爱，他能给小倩带来幸福吗？自己现在身处如此境地，和小倩有着天壤之别，就算小倩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在意。自己能够给予她一辈子的幸福吗？如果不能，那么自己凭什么来接受这份爱呢？还有，小倩的父母是什么态度？他们能同意吗？

　　想到这些，高一就有点后悔给小倩写信。但如果不给小倩写信，小倩肯定会感到痛苦的。他知道，小倩对他的感情是真诚的。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也不用怀疑！如果有丝毫的怀疑，那就是对小倩的侮辱！他不能让小倩为了他而痛苦！

　　思来想去，仍然是拿不定主意！他有些烦恼了！

　　但他的烦恼还不止这些。就在他想着这些烦心的事情的时候，杨平安又找上门来了。杨平安进来的时候，高一正坐在办公桌前发愣。看到他进来，高一就起身让座，然后是给他泡茶，给他发烟。高一自己不吸烟，但他发现有人到他住室来玩，如果没有烟招待，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就买了一包烟准备着，来人就发。杨平安坐下后，喝了一口茶，然后把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团烟雾，这才开口说话：

　　“高老师，你最近把班委会调整了一下，是吧？”

　　高一看着他说：“是的！勤工俭学后我就作了一些调整。”

　　杨平安也看着他说：“高老师，我对你说实话，我对你的调整感到不满意。班委会是班主任的助手，把班委会搞好了，班主任的工作就事半功倍。班委会成员必须大胆，敢负责，能做事。就拿我数学的学习委员来说吧，你居然让张成才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不知道，他上一次还跟我顶过嘴呢！”

　　高一看见杨平安有些生气，就赶紧解释道：“杨老师，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上一次他跟你顶过嘴，这我知道。为这事，我批评过他，他也承认了错误。最近我看他表现很好，而且也打算把学习搞好。他找过我，说是想当数学学习委员，想借此把数学学好。我呢，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又想把数学学好，所以就答应了。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如果他再犯错误，我再调整，你看怎么样？”

　　杨平安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阵烟雾后才说：“高老师，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反正你现在是班主任，你有自主权。但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张成才如果能学好，我捉个猴儿给你看！”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高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为他送行，他人就没影了。高一有点想不明白，杨平安为什么如此生气？本来就有点烦，再加上这一曲，高一的心情越发郁闷。他正坐在那里生闷气，隔壁的张光辉进来了。高一站起来接着，依旧是泡茶递烟的。

　　张光辉把烟点上吸了一口，看着高一说：“怎么了？心情不高兴？”

　　高一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什么事？只是有点郁闷！”

　　张光辉也笑了一下说：“我刚才看见杨平安从你这里出去时好像有点不高兴，你俩没有争吵吧？”

　　高一慌忙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于是就把杨平安找他谈话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张光辉说了一遍。

　　张光辉听完又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初来乍到，好多事还不明白，以后你就会懂的！”

　　说完，他就停住了，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在空中慢慢升腾，直到消散得无影无踪，张光辉才接着说：“我猜测，杨平安肯定是因为你接替了他的班主任，所以才对你有些不满。”

　　高一听后有些吃惊，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有点疑惑地说：

　　“我接替他的班主任是学校的安排，也不是我争着要当的，他为什么生我的气呀？”

　　张光辉笑着说：“他不生你的气，难道还能生校长和主任的气？”

　　高一想想也是，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有点委屈。

　　张光辉见他不吭声又接着说：“你不知道，杨平安其实和陈主任关系不错，所以才让他带班主任的。你来后，我听说是校长要求你带班主任的。其他人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如果再调整，难度比较大，所以陈主任只好做杨平安的工作，让你接替杨平安的。杨平安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不高兴，所以他就找你的茬！”

　　高一仍然有点疑惑，又问道：“这班主任也不是什么官儿，难道还有人这么在乎？”

　　张光辉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这班主任虽然不是什么官儿，但每个月有七块钱的津贴，再加上勤工俭学里面的补助，多少也能挣一点。你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听他这么一说，高一才多少有点明白了！于是就说道：“要是这样，那我向校长提出来，说我不当这个班主任了，不就行了吗？”

　　张光辉又笑了笑说：“这也不可以！你如果向校长说了，杨平安又会觉得你向校长打他的小报告，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更生气！”

　　高一感觉这事还很复杂，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一时也没了主意。

　　张光辉说：“你也用不着生气，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好的。”

　　高一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说：“我没想到这事还有这么复杂！”

　　张光辉此时已经把烟吸完，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这才说：

　　“这不奇怪。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习惯了，就好了！”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高一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看他进了屋，才转身进来。高一回到住室，把这事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觉得张光辉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又转念一想，生气归生气，在这些小事上万万不可跟别人计较，心底无私天地宽，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实在没有必要纠结下去。

　　他又想到了要不要给叶小倩打电话的事，想了好久，最终还是觉得暂时还是不打的最好，等一段时间再说。不是有人曾经这样说过吗？当你一筹莫展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所以，他现在就只好等待！

　　这样想着，心情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看看表，发现吃饭的时间快到了，就拿起碗到食堂里吃饭去了。

　　吃完饭，他来到校外的马路上走走。此时正值秋末冬初的天气，阳光特别地招人喜欢。转了一圈儿，他又来到河边，坐在石头上看风景。远处的山上，树叶已经发黄，有的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河里的水虽然不多，但依然很清澈，许许多多的小鱼在水里游着，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自在，难怪当年庄子在濠上羡慕水里的鱼儿游得快乐。惠子很是煞风景，非得和他较真，实在有点不知趣。一个人的快乐是内在的，旁人有时无法体会；同样的，一个人的痛苦和悲伤也是内在的，别人也无法体会。“不如意事十八九，可对人言无二三”。是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人生中那些属于自己的痛苦，有的实在难以对别人诉说，只好让它沉在心底，让自己慢慢消化。

　　夜自习的铃声响了，高一站起身回了住室。此时，这一整排房子都没有灯光，只有前面教室里亮着灯。高一打开门，把灯开了，坐下来看书。他最近看的是《史记》，这里面的文章，他最喜欢的还是“列传”，各色人物，各种性格，各种命运，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真实的社会之中。对于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而言，读书有乐趣。这种乐趣让你无论置身何处，都会感到充实，感到有事可做。

　　前一段时间学生放假，夜里没事的时候，他又把过去写的小说拿出来看看，觉得还可以修改修改，就重新抄了一遍，把该修改的地方修改过了，想再寄出去。现在，他又重新拿出来，再仔细地看一遍，觉得还比较满意，就又放在抽屉里，打算明天就把它寄出去。

　　“不管怎么样，人还得自己给自己找一点乐趣！”他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