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唐 第十八章 掌柜自南诏来
作者:捉刀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戌时的西十里镇渐渐褪去了前夜的喧哗,镇子北门以里,东侧是太宗年间设立的十里驿,西侧是长安县在此镇的差馆。此时,差馆里一片黑暗,想来捕头们还在外面处理那几桩公案,此时驿馆却灯火通明,料来也与近期长安城的一桩公案有关。

  忽然,驿馆纸糊的窗户上破了个洞,一道银光从窗内窜出,仔细看时,竟是一只背带紫线的银白小鼠。银鼠窜过北街,几个起落便跑入了漆黑一片的差馆里。没过多久,一个蒙面的黑色身影缓缓从差馆走出,黑衣人手拿一把大伞,穿过无人的街道,将大伞横放在驿馆门前的拴马桩上。黑衣人十分欣赏的再次看了看大伞,转身就要离开。

  “掌柜的,别来无恙啊。”

  黑衣人一惊,只见北街拐角处缓缓走出一架牛车,驾车人一袭青衣,是位白发长须的枯瘦老翁,少说有七旬年纪,牛车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名孩童,车旁还跟着一名手拿折扇的俊俏书生,这车走的虽然不快,却是冲着黑衣人而来。

  黑衣人心中虽然疑惑,却并没有打招呼,或者说他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扬手便是两道蓝光。年轻书生跨前一步,折扇顺势张开,二枚钢针钉在白玉扇骨上。书生冷哼一声,“好个阴……”险字尚未出口,一阵轻风扑面而来,王维突然嗅道一股淡淡花香,体内的气息流转便如泥牛入海,再难收发自如。

  “这股风中有古怪。”王维忙闭口摒气,暗自运气与体内的毒气相抗衡。

  清风还未吹到牛车跟前,崔翁抬起青衣,大袖一挥便已将这股妖气原路吹回。黑衣人眉头紧皱,在面前虚画了个圆,缓缓撩起面巾,从口中取出一截食指大小的竹管。原来他之前并非不想说话,只是将这暗器放在嘴里没法开口。只因他将毒气存放在竹管内,含在口中,又用面巾遮住口鼻。王维只顾盯着他手脚看,没见到他有动作,所以中了圈套。

  黑衣人取出竹管,又露出酒楼那副招牌微笑,缓缓道“老丈怎么识破的本座身份。”

  崔翁将牛车停在驿站的拴马桩前,“端菜时,老头儿不巧看到了掌柜的手。”

  “手?”

  “老头儿比别人多活了些岁数,吃过的馆子自然也比别人多那么几家,见过满手茧子的厨子、伙计,却很少见到满手茧子的掌柜。”

  “少见不代表没有,不颠勺也未必不会长茧子。”

  “也是,老板娘若是俊俏,掌柜的手上也可能长茧子,不过掌柜的左手无名指与小拇指却葱嫩的有些奇怪。”

  黑衣人下意识捏了下无名指与小拇指上的暗器机括。

  “而且小老儿恰好去过洱海,听说过施浪诏有巧匠做暗器,名为‘隼针’,针长仅一寸却多淬毒,以拇指扣弦,无名指小拇指发针,大概就是掌柜这手艺了吧。”

  王维瞥了眼扇骨上钉着的两枚蓝色细针,果然只有一寸长短。

  “你究竟是谁?”

  “小老儿一介酸儒,孤魂野鬼罢了,掌柜的无须挂怀,呵呵。”

  话未说完,只见又一道蓝光射来,这次蓝光目标竟然是牛车上的南墙。

  “小心。”

  王维此时还未将雾毒逼出,提不起一丝力气,看眼钢针朝两名孩童射去,气愤难当。他向来行事光明磊落,见不得江湖中那些下三滥手段,待见黑衣人竟然对两名孩童下手,竟然还用偷袭,气急之下已管不了自身安危,顺势向钢针路径上倒去。只是钢针还未到王维面前,竟被一道黑影击飞。

  他顺势看去,老人手上握着皮鞭,而此时皮鞭穗正轻轻摇摆。王维情知又是老翁出手,没想到皮鞭质软,老翁竟能随心所欲控制其击落只有寸余的钢针,这份功力远非自己能比。老人家不仅学识渊博,还是隐藏身份的前辈高人。

  “好你个老头,竟然伤我至宝!”黑衣人忽然收起嬉笑嘴脸,竟然恼羞成怒。

  王维不明白黑衣人为何恼怒,回头看向崔翁。突然一阵细小的“吱吱”声从车板下发出。王维、南墙、小梦溪底头看时,竟是一只背上一道紫线的银色小鼠。此时小鼠尾巴被一根钢针钉在车轮上,嘶喊的挣扎着。王维暗自心惊,自己只注意到黑衣人的钢针,竟没想到他还有后招,看来还是自己江湖阅历太浅。他又看了眼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崔翁,原来刚才的一刹那,老人不仅用皮鞭抽到了钢针,连路径都已算好,击飞的钢针竟然能将高速奔跑的白鼠钉在车轮上,却又不伤害小鼠的性命,实在匪夷所思。

  王维虽然年轻,但行走天下的时间并不短,他并非没见过高明的儒道侠客,只是自己听说过的高人中,竟然没有一人能有老人这份功力。知觉告诉他,老人绝对不是籍籍无名的“孟”姓老头,他到底是谁?”

  南墙虽然看不清刚才几人如何交手,但却能清晰的察觉到身边浩然气的波动,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仿佛夏天泡在东郭村外的小溪里,流动的溪水缓缓蹭着自己的皮肤。

  小梦溪到现在都没明白两边人在干吗,这两个方才在聊天的人怎么突然间就不说话了。她始终未发现,只有刚才的一会功夫,双方已电光火石交手了两次,而两次都是老人举手投足间化解了危机。南墙除了留心观察浩然气的变化,还细心观察着黑衣人的表情与崔翁的神态,看表情,显然老头子更胜一筹。

  作为交战一方,黑衣人已知自己不是面前老翁的对手。他来自南疆,没有中原武人所谓的江湖道义与正统流派,行走江湖全凭突袭与一身修炼多年的毒功,其中最得意的招式便是这三式:隼针出奇、毒烟克敌、银鼠夺命,无往不利,很少碰到敌手。现在自己三招同时用出,不但伤不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翁,甚至自己培养多年的银鼠也被对方收去,怎能不让他懊恼。他虽然嘴硬,却不得不暗自叫苦,中原人有句古话,‘姜是老的辣’,没想到今天栽到了这里。

  “掌柜的,你我本无仇,老头子虽然酸腐,却不是满口仁义的侠客。你如果不在我面前杀人,老头子便答应现在放你一条生路,前提是留下解药。”

  “你以为我会信你?”

  “老头子不喜欢麻烦,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帮驿卒本与我也不相干,但他们死了老头子会很麻烦,不如你们都活着,老头子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如何?”

  黑衣人沉默不语。

  “我既能答应一位不知名字的将军接下这麻烦,只要你不杀人,饶你一命又何妨。”

  “好!我信你。”黑衣人用嘴努了努银鼠。

  崔翁手中鞭子一卷,钉着银鼠的钢针被击飞,小家伙重获自由,快速退飞到黑衣人身边。

  “解药给你。”黑衣人向崔翁丢出一个小瓷瓶,同时纵身跃上房顶,见崔翁快要接到瓷瓶时,又是一扬手,一枚钢针射入驿站。

  “尔敢!”崔翁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想击落飞针时已来不及。只见一道蓝光射入驿馆,屋内顿时传出一阵闷哼。

  “哈哈,老头子你说错一事,我乃蒙舍诏人。”说罢黑衣人向后跃去。

  崔翁鞭子一扬,卷在小皮鞭上的那枚钢针向黑夜射去。

  “啊,”伴随一声惨叫,黑衣人消失在黑暗里。

  “小友可还无恙?”崔翁将手摁在王维脉门上,一股浑厚气息传入体内。原本王维中毒不深,只需几个时辰调养便能康复,如今有崔翁这股霸道气息协助,片刻已将毒素逼出。

  “谢过老前辈。”经此一战,王维对崔翁的敬佩已达极致,称呼也不经意从老先生变为了老前辈。

  驿馆屋内,服过银鼠解药的几名驿卒虽未醒来,但脸色已逐渐好转。只是中钢针的一名年长驿卒已气绝。

  “好个可恨的蛮夷!”南墙看着面目慈祥的驿卒,一股愤懑油然而生,“这位大伯与他无冤无仇,难道仅凭武艺高强,他便能草菅人命?这世间真的只有杀戮才能解决事情?如果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死亡的滋味。”南墙暗自发誓。

  崔翁渐渐察觉到南墙身边环绕的一丝戾气,眉头一皱,戟指点向他的眉心……

  “前辈,我去跟着这恶贼,应该能查到些线索。”

  “无妨”,崔翁看了眼拴马桩上的一物,淡淡一笑。

  “石伞?奥!我明白了!”王维恍然醒悟,再次看向崔翁。“老前辈果然料事如神。”

  崔翁笑而不答,“你可曾听过蒙舍诏?”

  “小生孤陋寡闻,只听说是剑南道以南,洱海以南的五个小邦国之一。”

  “不错。”崔翁赞赏的点点头,“南蛮诸诏很少有人来中原,所以中原江湖与他们交过手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去过南疆,才知道这‘隼针’是施浪诏的独特暗器,所以我误以为这人是施浪诏人。但若如他所说是蒙舍诏人,那此人的身份便十分可疑。”崔翁下意识捋了把胡子。

  “爷爷,都是南方蛮夷,这施浪诏与蒙舍诏有什么不同的?”

  “这施浪诏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蒙舍诏……”,崔翁看了眼托起腮又要听故事的小梦溪,缓缓道“南蛮有地名为‘邪龙川’,此地原本居住着不少部落,贞观初年,一位叫‘蒙舍龙’的族长与儿子‘独逻消’统一了邪龙川诸部,改名为蒙舍诏。这位少族长十分聪明,不仅修建了川南重镇蒙舍城,还只身来到长安,朝贺当时刚登基的高宗,受到高宗赏识。”

  “到了永徽年间,大、小勃弄蛮发生叛乱,独逻消奉高宗之命,亲率蒙舍部众数千人,帮助时任左将军的赵孝祖平定叛乱,并在永徽四年宣称归顺我朝,高宗龙颜大悦。显庆二年,我游历至南疆,有幸见到那位南诏之王‘独逻消’,并与‘独逻消’之子逻盛炎相谈甚欢。武朝时,这位逻盛炎亲自到长安朝贡,武皇十分重视,大小事务交由几位重臣打理,后来在这几位重臣与蒙舍诏相处关系十分融洽……”

  “近些年,听说逻盛炎之子盛逻皮即位,也是位野心勃勃的君主。蒙舍诏在几代族长的励精图治与大唐的暗中相助下,已然是南疆最大的诏国,民间常说的南诏,多半就是指的蒙舍诏。”

  “前辈博学令晚生受益匪浅。”王维上前又是一揖。

  崔翁暗暗皱眉,“这书生品性、气质、悟性都算上等,只是这匠气太重,受儒门教条规矩所累,怕是难登儒侠顶峰。”

  “爷爷,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这个坏人来自蒙舍诏有什么奇怪啊?”小梦溪道。

  崔翁答非所问道,“今晚几件案子绝对不是偶然,行凶者也不是一人,若主谋真是蓄谋已久,那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了。”说罢,崔翁坐回牛车,扬起皮鞭……

  神态悠闲的崔翁其实心里并不是真的波澜不惊,他想起十余年前渭水河畔为他践行的两位故人,恰好两人随从中有一位蒙舍诏高手。这案子难道真的与她有关?